第77章 圖謀

待兩人坐定之後, 陸昭方開口道:“我先前不知皇帝心性如此多疑,削藩令下前,竟將我家完全屏蔽於外。因此設計做局, 殺了皇帝的聯絡人。如今皇帝雖然見疑我家,但因東朝崛起, 又兼斷了與大兄的聯絡, 現在方寸已失,不敢不信重大兄。今上已欲以萬戶侯及方伯之位招納大兄,怕大兄因斷聯而生疑心, 顧而將我也遣了來,以作見證。”

陸歸冷笑道:“我早知北傖不足信。”說完神色緩和, 又欣慰道,“北傖既肯放你出城, 便是他們失策了。你我兄妹二人定策,未必不能效後燕武成光復之舉。”

陸昭見兄長果然已經動了割據的心思, 因此就勢轉圜而言:“慕容垂掎拔山嶽,騰嘯風雲, 可謂英雄。然其逃出樊籠, 如魚得水之前,亦念舊主苻堅之恩。苻堅淝水兵敗攜千騎投奔,慕容垂仍統萬軍接應, 交歸兵權,時人稱其德。之後回故裏收拾舊部,義取天下, 無人言而非之。況且其子亦雲, 燕復興當在河陽,推而及我, 吳復興亦當在江東。”

陸歸雖為武將,亦通書史,雖然復國有心,但陸昭這番話不得不讓他重新面對現實。如今他夾於二主之間,已是疲於應對,不管出於何心,魏帝和涼王都對自己有著知遇之恩。如若真割據一方,雖然兩邊都不敢輕動,但於大義上便已經虧欠了幾分。

而作為兄長,陸歸也深知陸昭所言不是讓他做一個大德大義大好人,歷史上慕容垂的復國本質也並非因此。但凡復國,總要有一個道義上的支點。若他此時貿然割據,一是父母俱在京中,不能全孝。二來枉顧君恩不能全義。同時失去這兩個支點,即便復國,也如人失去雙腿,難以前行。縱使可以以一時的武力鎮壓,但維護統治的成本將會變得極高。

至於龍興之地,他家人脈網絡俱在江東。隴西雖然如今在自己掌轄之內,但攻克未久,還沒有任何體系可言。且隴西溝壑縱橫,豪強林立,可謂一個王八一個坑。唯一一個可以穩定輸血的大後方北涼州也在涼王手中,地域上也確實不具備割據的能力。

“果實熟與未熟,不過一晚而落之差,然而味道美惡,卻有天地之別。君子不怙亂,不為禍先,那便先觀望吧。”陸歸暫且打消了這一念頭:“阿妹既然有備而來,皇帝亦遣使言說,想必已談妥了條件。”

陸昭發間的金梳做重山狀,在光下金瀾明滅,一如接下來半隱半真的言辭:“皇帝欲封兄長為萬戶侯,領督護職,軍權如故。”因之前兄長的反應,陸昭並沒有將王謐領安定太守一事言明。兄長明曉政事,當知督護之位並非方伯之尊,無治民之權。因此對於魏帝此舉必然不快。到時候自己再拋出一個更好的方案,於情於理,兄長便會樂於接受。

陸歸心中已有不豫:“涼王已受我假節,領梁州刺史位。謀求權勢,本就是欲立我家於超然之地,不必再仰他人鼻息。如今若降皇帝,則失方伯,再無出鎮可能,我實在不甘為此。”

“若以王謐為安定太守,兄長以為如何?”陸昭問,“他是北平亭侯的次子,出自陳留王氏嫡支。”

“便是方才善談之人?他對我家倒是並無太多成見,似乎有親善之意。”陸歸眉間輕皺,“只是王氏聲名在外,他又為嫡支,若居安定,只怕我與他會有所相傷。”

陸昭笑道:“阿兄不必煩憂。王謐雖領少保,但生平未曾任事,雖居太守之位,所行不過內史之權。況且兄長的督護之位僅屈於刺史之下,職權上,王謐亦無插手兄長的權力,不過是在資源調動上,需要與兄長溝通。更何況如今兄長先行紮根於此,官吏多為兄長舊部,王謐無任事履歷,徒然下放,必要諳聲一段時日,短期內必不會有任何沖突。況且此舉對我家,另有一樁天大的好處。”

此時陸歸對此議已有了些許認同,素知陸昭於門閥博弈間有翻雲覆雨之能,因此細心聆聽道:“願聞其詳。”

陸昭道:“兄長虎踞隴西,欲為方伯,所圖無非是為擁有以一己撼動時局的力量,繼而保存我家。若此時圖謀方鎮之位,雖能割據一方,但關隴勢力紛繁復雜,憑我家南人身份,必不能讓關隴舊族肯於割讓實利。更何況如今關隴薛賀豪門把持中樞,兄長若要坐穩此地,亦要擁有足矣震懾各方的武力。若不能,則必然面對與薛賀兩家爭奪關隴之利,屆時已無涼王之患,關隴世族聯合西北舊族,把我家一個南人方伯撬走抹殺,輕而易舉。”

陸歸點點頭,圖謀方伯如今看來的確不是最好的方案。關隴世族對於王氏這樣一流的門閥都防備至極,若讓南人釘入隴西,那絕對是越過底線的事情。這個隴西的方伯之實若長期經營下來,便可發展成遙控時局的權柄。屆時關隴世族的絕對地位必將不再,更有可能因皇權之故被出場清算。關隴豪門怎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