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獠牙

入夜時分,太子元澈以持節假黃鉞的統帥身份,下令自己所轄的雍州軍部以及蘇瀛所轄的荊州軍,一並替換了吳宮與台城的侍衛,吳宮及台城六門的守衛亦被替去。而此時,周鳴鋒的住所亦迎來了不速之客。

太子元澈攜兩衛侍從,眾星捧月般浩蕩而來。

周鳴鋒早先與蔣弘濟曾有共謀,聽到太子帶兵前來,以為大事敗露。於是穿上甲胄,提起馬槊,予以迎會,頗有魚死網破的架勢。然而破門而出時,見到太子已立於廊下,白帢青衫,廣袖玉帶,一如雨後出雲皓月一般,在所有人全副重甲中顯得格格不入。他見到周鳴鋒,笑容便如早春的晨風,似有暖意,卻無溫度。

“殿下?”周鳴鋒一時語噎。

元澈此時笑容更盛:“周將軍一身戎裝,這是要去哪裏?”

周鳴鋒面色悻悻,但如今居所被圍,自己身處劣勢,不得不圓融道:“臣這幾日食多腹脹,想在院子裏打打把式,舞舞拳棒,發散發散。不知殿下玉臨,是臣之過也。”

元澈擺擺手,笑著道:“將軍為國盡忠,夜不卸甲,休不息武,何過之有?孤漏夜前來,不過是興致所致。古人有秉燭夜遊,今日孤雨夜訪友,若有冒昧失禮之處,還望將軍勿怪才是。”

太子的寥寥批語好似針刺,周鳴鋒臉上一白一紅,但又覺得太子所說的興之所至,頗有意味,遂趕緊就坡下驢道:“殿下不嫌棄寒舍鄙陋,實乃臣之榮幸。”

太子點頭:“既如此,那便屋內一敘?”

“臣遵命。”

元澈入內,就爐子暖了暖手,方才入座:“周將軍也坐吧。”

周鳴鋒只言不敢。元澈也不強求,喝了一口剛奉上的茶水,道:“孤這幾日閑來無事,昨夜讀《宋書》,書上說,徐羨之頗善圍棋,喜怒又不形於色,因此即便對局勢洞若觀火,也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孤讀到此處,一下子便想到了將軍。”

周鳴鋒雖然封功於馬上,但到底是世族子弟,書史雖不能倒背如流,但人物故事皆是通曉,於是道:“臣倒以為《宋書》對此人過譽了。”

“怎麽講?”

周鳴鋒謹慎措辭:“劉寄奴死後,徐羨之大權獨攬,與傅亮、謝晦三人廢殺劉義符,迎劉義隆為帝。劉義隆隱忍一時,最終反殺。若徐羨之真對局勢洞若觀火,則在先帝托孤之後便應兢兢業業、殷勤輔佐。況且劉義隆與劉義符同宗血脈,怎能不報此仇。如此看來,徐羨之倒是不知人情,不明道理了。”

元澈撫掌笑道:“將軍說得很是,孤以徐羨之比將軍,確實不當。將軍當是王弘,日後錄尚書,賜班劍,得封三公。”

依宋書記載,王弘雖不曾參與廢立之事,但卻始終隔岸觀火,雖榮耀加身,但不過是劉義隆的撫慰之策。日後劉義隆欲以荊州重鎮將其捧殺,還是成粲勸其急流勇退,最終身後留得“夙尚恬素,理心貞正”的美名。

這是元澈進一步的試探。

周鳴鋒此時卻作長嘆:“徐、傅之流不可效之,王弘雖能潔身自全,但臣亦為王休元一嘆。王休元身為瑯琊王氏,子孫尚公主,持高門之資,皇戚之貴,竟不能踐行忠義,與明君肝膽相照,乃時之大哀。”

此時,雙方的弦外之音已然明了。元澈此時仍端著笑:“其實皇親勛貴多半自功業出,至於天子封禦嬪,公主嫁駙馬,皆有定數,徒然得之,也未必能成富貴。”

周鳴鋒點頭,貌似是附和太子之語:“大丈夫自當沙場喋血,封妻蔭子。婚議聯姻,不過是以求親融,兩家心安罷了。”

最後一句話已經很是露骨了。元澈亦不願多談,將杯中茶飲盡後,道:“議親之事,自然要從長計議,不然求得的不是親融,反倒是仇怨了。如今吳宮內外侍衛,孤已整頓過了,將軍若思念家人,可寫家書交與魏鈺庭。他如今管著揚州交通官驛,乘船驅馬,倒比將軍自家的仆僮快些。”

周鳴鋒早對時局做過最壞的打算,聽元澈如此說,倒也並不驚訝,便應聲道:“臣家中小女已有十五,母親與夫人視為掌珠,如今臣的幾個不爭氣的兒子都成了家,臣膝下鐘愛,不過她一人而已。如今殿下既肯施恩,臣願修家書一封。若能與殿下給薛家的書信同入長安城,是臣的福氣。”

“孤還有事。”元澈的起身似乎比話語還要快上一分,“就不叨擾將軍了。”

元澈起身便往殿外走,臉上雖還掛著笑,他卻知道這分笑容已經難以維持。然而剛剛跨出門檻,忽聽身後周鳴鋒道:“臣還有一事,請教殿下?”

“你說。”元澈僅僅是駐足,並沒有回頭。

周鳴鋒道:“臣雖曾讀《宋書》,但有些內容已經記不清楚了,與徐羨之、傅亮並列同傳的是謝晦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