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壓城

最後一抹晚霞自天邊隱去,坐落在秦淮河邊的石頭城如一座孤山,陷入寂靜與黑暗。

石頭城裏沒有人敢點火把,僅存的八千六百人靠著夜色的掩護和主將的不動如山,打出了萬乘之軍的陣勢,讓圍城的魏軍不敢妄動。

寒風簌簌穿過女墻,吹得石頭大營屋頂的鐵馬錚錚作響。此時,五十名身穿甲胄的士兵埋伏在墻下,聽著墻內的動靜。

一個膽大的士兵慢慢直起身,踩著旁邊的弟兄當墊腳,露頭看了看墻內的情景,然後再度蹲下,沖身邊戴佩劍的人撇嘴搖了搖頭。

“他奶/奶的,守得真死。”佩劍的人低聲罵了一句。

三日前,便有人從外面射箭進來,箭上綁著字條,殺陸歸者,封萬戶侯。其實城內早已風聲鶴唳,但因吳王世子陸歸在軍中素有威惠,有人想賣主求榮,卻還沒那個膽子。且陸歸軍營四周布防嚴密,親衛隊兩百人都是陸家軍自小培養起的人。其忠誠自不必說,不僅武裝精良,還個頂個的猛士。

如今,城中的士兵中有幾個腦子活分的。原本打仗就是求個封妻蔭子、榮華富貴,死守石頭城雖然能撈個忠誠的名兒,但城破之後死守將士的下場可謂淒慘,倒不如萬戶侯來的實在。

好不容易湊了五十多人,埋伏了一夜,但陸歸親衛巋然不動,就算是換崗也讓人摸不著間隙,著實讓人懊惱。

眾人正郁悶著,忽然聽到墻內響起了刀劍碰撞與喊殺聲。

“誰沖出去了?”佩劍的人顯然是這些人中的頭目,怒目環視四周,人好像沒少。

這時旁邊打探過的士兵,又露頭看了看,一臉驚詫:“頭兒,裏面好像不是咱們的人啊。要不殺進去吧,這節骨眼兒別被他人搶了功。”

兵頭想了想,外頭既然打得火熱,那防守必然空虛,此時入營應該是最好的時機。“好!”兵頭大手一揮,一眾甲士悉數翻墻而入。

然而,當這群人翻入院中時,剛剛對打的兩方人馬忽然停了手,紛紛將刀刃轉向了他們。

兵頭方才計謀得逞的神色頓時凝滯在了臉上,一個趔趄,竟跪倒在地,仿佛身後有一雙巨大的雙手,將他推進死亡的冰窟。

此時石頭城北的一條短巷內,兩人策馬疾馳,黑色的鬥篷在夜風中掀起晦暗的波浪。似是聽聞大營內的喊殺聲,為首的人引馬徐徐停下,回首而望。年少時便沾染權勢並未讓他有一絲一毫的陰騭與狠戾,那是一張秋月如洗的面容,只有那微微上挑的雙睫添了一絲英氣。那一雙眸子好似深潭,將此間無盡夜色漩入其中,還出一片風煙俱凈。

“世子,耽擱不得,渡口一個時辰後輪崗,咱們該動身了。”張牧初望著陸歸,又看了看大營的方向,“魏國太子就在城外,吳王和夫人也在。郡主都安排妥當了,那些人穿的都是魏軍的衣服,假裝刺殺世子。這樣世子就是被迫出逃,吳王和夫人也都安全。”

“她從不為自己而活。”似是不忍去聽那凜冽如寒冰的刀刃聲,陸歸轉回身,下一息,一記馬鞭抽了下去。一股暗生的肅殺之氣隨著急促的馬蹄聲,漸漸消弭於幽暗之處。

站在同一片夜色下的,還有駐守在石頭城外嚴陣以待的魏軍和太子元澈。

“吳王夫婦寫的勸降信送進去多久了?”元澈身著具鎧,手持大槊,望著遠處毫無動靜的石頭城。

“回殿下,石頭城外郭多是曲折短巷,送到大營中恐怕要有一程子。”

吳王和顧氏騎馬隨行於元澈之後。陸振望著眼前的大魏太子,這位幾年前還不顯聲名的後輩,如今已是可獨當一面的大將。但他似乎亦受到了北方門閥們的掣肘。

且不說那個頗具意味的柱國將軍封號,如今石頭城最後一役,除蘇瀛之外的其他都督竟然均不在場,也只有北方的頂級門閥才配這麽玩。而被壓迫其中的元澈,所感受到的無從、無力、乃至無奈,陸振亦曾深刻體會過。

如今魏國太子攜三萬人圍攻石頭城,另幾個都督隔岸觀火。只要石頭城內久久不給答復,待到天亮,等待這位大魏太子的,將是無比尷尬的局面。

元澈亦明白,三萬人攻打石頭城,那是癡人說夢。所以他寧願盡自己最大所能善待陸家,換來老吳王親自勸降陸歸,確保以最穩妥的方式拿下石頭城。向門閥乞討所帶來的代價,他無法承受,他的家國亦無法承受。

等待時,宮城內的消息卻先到了。

馮讓從鑄銅廠回來了:“殿下,鑄銅廠的人給了當年打造符契的圖紙,的的確確是九對。當時造的也是九對,都有記档。”

元澈接過圖紙,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轉手交給陸振。

馮讓指著其中兩個紋樣,客氣道:“有兩塊沒對上,還請大王指認指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