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蔔算子

街樓巷陌,秩序井然,小雨之後,天色青如翡翠。

孟王侯從八角飛檐高樓的第七層,憑欄俯瞰,人群如蟻,喧嚷叫賣,往來駐足。

祛霜樓,是這座城池之中最負盛名的酒樓,尤其以“杏仙酒”聞名,據說每一壇酒都要釀造十年以上,酒色稠如糖漿,帶著似有若無的花香,只在每年的三月出售一百五十壇,一杯下肚,可以三日不寒。

就算是據此近百裏之外的那座東都洛陽城裏,每年三月,也早早有人慕名而來,只為一嘗這久負盛名的美酒。

而能夠包下袪霜樓的第七層,在這裏品酒觀景,那確實是就連洛陽城裏的一些王侯後人都要欽佩贊賞的排場。

孟王侯的外袍上,金線壓邊,金縷刺繡的枝蔓花紋盤卷遍布,衣裳分明輕薄,卻帶著不同於一般衣料的鈍重感,更有玉帶束腰,紫金冠束發,墨色美鬢。

即使左邊刀削似的濃眉之上,那一塊青色胎記占了小半邊額頭,也無損他尊貴深沉的氣度。

只不過這個名帶王侯,又有著王侯氣派的人,卻沒有半點掛在朝廷裏的身份,倒是在江湖上有一道赫赫兇名——他正是火羅道的南方尊使。

“春寒料峭,孟兄既然一擲千金包下了這裏,為什麽不在這裏享受暖爐美酒,非要在那欄杆邊,受那小雨之後的濕氣冷風呢?”

典雅而不失華貴的樓宇廳室之間,無聲無息的多了一個算命先生打扮的人。

這人頭頂方巾,布衣芒鞋,右肩上掛了一個青布的搭褳,看似是長方形的布條,兩端各有一個口袋,一邊掛在身前,一邊掛在身後。

他自顧自的在一張矮桌後入座,安坐在軟墊之上,把搭褳取下,那口袋裏盡是些算籌、龜甲、銅錢、筆硯。

孟王侯轉身看他:“蔔算子,我身負重任,本來這兩天就該動手了,你讓人傳來緊急密報,勸我暫緩,要相約一見,到底是為了什麽?”

蔔算子哈出一口白氣,搓了搓手,直接拿起旁邊小火爐上溫著的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道:“韓文公十年前立下大功,號稱寒門第一名將,老奸巨猾,不可小覷啊。”

“哼,一個已經致仕數年的糟老頭子罷了。”

孟王侯說道,“名將,名將,也要有將有兵,才得以施展,如今的他,最多算是一個年老體衰,不知道還存有幾分悍勇的一流武夫。”

“縱使如此,我也不曾輕視了他,我帶來三名護法,又派遣教內勢力,多方調度,將鐵衣堂洛陽分堂的幾個有威脅的人物誘出,或是半路殺了,或是騙往遠處。”

“將他孤立至此,我再動手,可保萬無一失。”

如今天下正道之中,名望最高的無過於老君山和少林寺,但是真正勢力最雄渾、門徒之數最多的,卻絕對是鐵衣堂。

鐵衣堂最早的時候,不過是大唐貞觀年間一群老兵組建起來的一個松散門派,大唐的徭役是二十一歲從軍,五十一歲退伍,農忙時種地,農閑時吐納練功,如果經歷過大戰的話,則滿十年就可以退伍。有些在軍中習武練功的老將老卒,退伍之後依然精力旺盛,雄心不衰,就立起了這麽一面旗幟,也做些類似鏢局的生意。

這些人的家世背景或許不深,但能向官面上尋得的人際關系絕對不少,後來就漸漸壯大,連朝廷也有意扶持,有了“天下鏢局都領袖”的名號,甚至有一些不曾致仕的將官,都能直接在鐵衣堂中掛名任職。

十年前的西南之戰裏,正道這方面的五位宗師級人物,就有一位,是當時的鐵衣堂總堂主、莊國公,蘇刑。

雖說,如今的鐵衣堂已經沒有宗師級的高手坐鎮,但勢力依舊不可小覷。

韓文公辭官歸隱之後,權勢自然大不如前,但名望關系到底還在,兩個兒子,也都在長安任職,鐵衣堂的洛陽分堂,對他很是重視,曾分出一些高手,輪流值守在這座城中,好照顧韓家。

孟王侯先謀劃解決掉了這些阻礙,才準備動手,不可謂不謹慎。

“可惜世事萬變,天意難測,偏偏又出了變故。”

蔔算子淡淡說著,喝了口酒,不僅喜上眉梢,撚須贊道,“果然好酒啊。”

孟王侯不喜歡他這算命騙人算多了,總喜歡賣點關子的毛病,只顧道:“什麽變故,說完再喝。”

“唉,我可是風塵仆仆日夜兼程趕來相助,只喝了一杯酒,還要受你冷言冷語。”

蔔算子話雖這麽說,手上已停杯,“這事還要從秋如醉說起,她前一陣子借助那面玉鏡感應,察覺到廬山派將尋得對她有威脅的寶物,就派了楊繼昌、範可憐、康復來三人去解決這件事情。”

“沒想到廬山派的陳守正尋到的那間道觀裏面,居然有三個年紀輕輕的一流高手,措不及防之下,坑殺了楊、康二人,擒拿了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