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忒修斯之船

“想要報復的,是你這個殘次品,不是蘇鈺。”

最終開口反駁蘇鈺的,既不是顧淮也不是鄭語,而是提爾。

站在床尾眼也不眨地看著蘇鈺,提爾插在褲袋裏的手悄然握緊,不等蘇鈺反駁就繼續說道:“你之所以誕生,是因為真正的蘇鈺難以承受非人的折磨想要逃避;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帶去進行人體實驗,被迫從Omega變成一個不完全的Alpha,這件事毫無疑問是殘酷的,如果說真正的蘇鈺心裏完全沒有怨恨,那才不正常。更何況如果你要說自己是獨立人格,那麽真正的蘇鈺就沒必要跟你一起背負你的惡念和犯下的罪孽,除非你現在跟我們說,你由始至終都只是依附真正的蘇鈺而生的次人格,無法決定和左右任何事,那真正的蘇鈺才應該要為現在發生的一切負責,否則,在我看來,蘇鈺始終都只是一個備受折磨的受害者。”

聽到提爾的話,鄭語有些意外地看向提爾,目光難掩訝異。

他過去很少聽到提爾長篇大論,但似乎在末世裏獨自逃亡這段經歷過後,提爾整個人都有了不小的改變,開始對很多事情都有了更加清晰明確的個人看法,也不再總是保持沉默讓他們做決定;之前跟顧淮因為孩子的事而產生分歧爭吵再經歷冷戰到和好,提爾明顯在對人對事的態度上都變得比過去更加成熟。

事實上,他至今都沒有問過蘇鈺,跟第二人格之間是否有精神世界上的溝通,是否清楚知道第二人格在做什麽卻在自己有能力奪回身體控制權時放任了第二人格替戴習維進行各種人體實驗制造病毒。

鄭語沒有辦法坦然地說,他完全相信蘇鈺不會做這樣的事,發生在蘇鈺身上的事太過殘酷,倘若經歷這一切的人是他,在他試圖抓住一線生機時戴習維將他抓去做人體實驗把他的Alpha腺體切下移植一個Omega腺體到他身上,將他從精神到身體都徹底摧毀,讓他人不像人鬼不像地活在這個世上,他根本沒有那個自信說自己不會因為怨恨而去選擇極端的報復。

他太清楚人性的復雜、脆弱與醜陋,甚至,即便是他沒有經歷蘇鈺所承受的痛苦,僅僅是看到蘇鈺變成什麽模樣,他便也克制不住地在心中生出巨大的恨意,恨不得能立即親手殺光傷害蘇鈺,讓蘇鈺變成這樣的所有加害者,更恨不得將罪魁禍首戴習維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自己受到非人的虐待和傷害打擊,並不是你去傷害其他無辜人們的理由或是借口。產生怨恨也並不代表一定會去實施報復,更何況報復只有針對加害者的時候才叫報復。而你,因為一己惡念而把無數無辜的普通人卷入末世災難中,肆意踐踏虐殺無辜的性命,這不叫報復,你只是一個惡毒的劊子手,一個跟戴習維一樣的加害者。別想把責任推給真正的蘇鈺!”提爾說的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以至於當他說完後房間裏都似有余音回蕩。

無論別人是怎麽想,至少對提爾而言,是非應該要分明,說得直白點,冤有頭債有主,即便是真正的蘇鈺當初的的確確有過要報復的念頭,他相信那也是針對戴習維一個人,最多再加上受戴習維蒙騙未曾當過一天稱職父親的蘇漠。

盡管無法在短時間內輕易消化對蘇鈺的所有情緒,可提爾從知道蘇鈺產生第二人格開始,他就不再對蘇鈺抱有之前那種強烈怒意,也不再去想原諒與否的問題,因為,他相信真正的蘇鈺即便心裏有難以釋懷的怨恨也絕不會把無辜的人拖下水。

提爾這番話沒有給蘇鈺半點插嘴的機會,生生將蘇鈺說得一陣急喘,幾乎能說是皮包骨的臉上一片鐵青額角青筋凸現。

被鄭語握在掌心的手痙攣般蜷縮起來,指尖摳進鄭語掌心肉裏幾近見血,蘇鈺掙紮著想要撐起上身,用力得骨瘦伶仃的身體都在不斷發顫,然而他幾番嘗試都未能成功,甚至連讓自己的腦袋從枕頭上離開都辦不到。

粗重喑啞的喘氣聲充斥房間每一個角落,包括監護儀在內的幾台儀器都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

鄭語本能地要起身去給蘇鈺拿藥,可手卻被蘇鈺緊緊拽住。

在終於力竭放棄掙紮後,蘇鈺厲目盯著提爾,眼神狠戾陰森,他大口大口地費力呼吸,不等自己平復下來就斷斷續續地大笑幾聲,而後嘶聲說道:“說,說得冠冕,堂皇……無非是,是刀沒,沒落到,自己,身上……不,不知道,痛!”

把話說得再漂亮又怎樣,人都是一樣,事情沒發生在自己身上就能擺出一副道德衛士的虛偽模樣,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別人,可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還不是瞬間就原形畢露!

“你,你現在,不就是欺,欺負我……趁我,沒,沒辦法說,說太多……的時候,在我面,面前……伶,伶牙,俐,俐齒……”蘇鈺艱難地說完,一口氣差點就喘不上來,他雙目暴睜,眼白處毛細血管破裂,將他雙眼的眼白被染得猩紅一片,看起來格外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