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落座於案前, 何似飛垂首研磨,跟身邊背後進士們的緊張和期待不同,他稍顯青澀的面上滿是鎮定。看起來不像是參加一場可以決定此生命運的大考, 而只是一個閑來無事的午後,打算隨意寫些東西。

這一幕落在玉階上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眼中,卻成了強裝從容。

但皇帝生性多疑,微微側了側頭, 小六子立刻會意,悄悄挪過來, 矮下身子,傾耳細聽。

“你覺得何似飛那少年,跟其他人比,如何?”

小六子心頭一凜, 差點腿一軟跪下身去。

這問題……讓他如何回答?

陛下分明是看好狀元郎的,但隱隱又有捧殺之意, 反倒對那位二甲第一的傳臚陸信頗為上心, 小六子甚至都看到陛下有一次在紙上寫下了‘陸信’二字。

而前一張紙上畫了圈, 又打了叉的名字, 則是‘何似飛’。

——這應該是要放棄狀元郎,提拔傳臚的意思……吧?

可狀元郎驚世之才,三位閣老皆青睞於他,怎麽看都不像能成為棄子的啊。

畢竟, 朝中大小事務都得過閣老之眼,有閣老作保, 狀元郎前途不會差才是。

小六子看了眼搖杆挺拔、因為年紀小而肩膀稍顯清瘦, 卻絲毫不減俊逸儒雅的狀元郎,心說自己到底該如何回答?

是跟隨陛下的想法, 說狀元郎這不過是裝腔作勢。還是,如實說?

唉,最近陛下是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以前陛下的喜怒雖表現得不是那麽明顯,但也總是有跡可循的。身為陛下的貼身太監,陪著陛下一道長大,小六子自詡對陛下了解的還算透徹。

可、可自從仙帝駕崩,太後禮佛不問宮闈之事後,陛下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小六子總算體會到‘伴君如伴虎’的感覺,每日再也不敢抖機靈。

見他猶豫,成鳴帝目光寒涼。

小六子這下連思考的本能都難以維持,只能說自己下意識地想法——“陛下,奴婢覺得狀元郎比其他人都從容不迫,有儒生之風。”

他其實想說,有‘文官’之風,但如今狀元郎還不是官,且陛下對狀元郎態度不明,他當著不敢多言。

何似飛能感覺到高台上有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眼簾半垂著,落在自己研磨的指尖,心說要不要裝出一點緊張感?

聽著身邊背後不斷傳來的其他進士們因為緊張導致的碰桌角聲、磨墨時用力過猛的擦碰聲,何似飛心想,這種的他恐怕裝不來……算了,順其自然吧。

他完全不擔心自己的朝考成績。

即便‘朝考’與科舉一樣,考完後要分一、二、三等,且只有一等和極個別出類拔萃的二等成績才能得以進入翰林院。

何似飛想,現在自己能不能進入翰林院,已經完全不看朝考成績,而是看京中幾大勢力的博弈了。

朝考前去喬府提親這個舉動,等於向全京城昭告自己身上打了‘喬家’的烙印。

何似飛心中雖有千般謀劃,卻也不敢說自己講人心算得有多透徹,尤其還是只見過一兩面的皇帝。

因此,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進不了翰林院。

但即便不進翰林院,何似飛也能保證自己不會被下放去地方。

——閣老們定會保他這一回。

京中勢力盤根錯節,每一步棋都大有深意。

現下,何似飛已經落下最關鍵的一子,就看其他人怎麽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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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鳴帝聽了小六子的話,又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一丁點說假話的膽子,自己反倒笑了起來,道:“什麽儒生之風,都是裝的。”

小六子連忙道:“奴婢眼拙,奴婢眼拙!”

成鳴帝擺擺手:“罷了,不怪你,你要是什麽都能看出來,這皇位就該落在你身上了。”

小六子撲通一聲跪下,渾身顫抖,卻還惦記著這在保和殿上,緊咬牙關,不敢大喊饒命。

成鳴帝讓人把他架下去,自個兒好整以暇地看起進士們答卷。

朝考的題目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所考內容與會試、殿試等大同小異,但種類花樣繁多,且用語要更加考究細致,畢竟是皇帝親自過目,稍有不慎,就會觸怒龍顏,惹得自己丟了前程。

何似飛早年在老師的教導下,已經寫過不少相關文章,這回答卷的速度尤其快,一個時辰都沒到,他便提前交了答卷,拜別成鳴帝。

矜貴清瘦的身影跟在內侍身後,很快消失在巍峨的宮殿群內。

成鳴帝拿到何似飛的朝考答卷,原本只打算草草瞥幾眼,沒想到入目第一句便是——

[臣之一生,當立德、立功、立言……]

身邊的小太監不像小六子一樣跟了成鳴帝多年,陡然站在了六公公的位子上,心下開心,卻也無比膽顫。

他看陛下隨意的撚起狀元郎的答卷,本以為狀元郎這是惹了陛下不滿,不料陛下拿到狀元郎答卷後,就再也沒放下,而是細細研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