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當余枕苗回去稟告給余明函說, 何似飛打算寫信請家中爺奶來木滄縣時,正慢悠悠看書的余明函一時間居然品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被親人關心著,恐怕就是這種心情吧。

有那麽一瞬間, 余明函甚至想過,他不再給似飛施加任何壓力,不再要求似飛一定要爬到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去像滿朝文武證明自己這把老骨頭的厲害。

但很快, 他就意識到,位極人臣並非只是自己對似飛的要求, 更是似飛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這孩子心懷柔情,卻同樣有股猛烈的狂勁兒。

余明函嘆了口氣,開始思考自己怎麽把最後一課教給似飛。

良久,余枕苗都收拾完院子回來後, 見主人還保持著方才的姿態坐在窗戶旁,他以為主人睡著了, 想悄悄過去給主人蓋一條毯子。沒想到走近後, 聽到主人喃喃自語:“這最後一課, 為師自己都做得不好, 這可怎麽教你啊,哎。”

余枕苗早先就聽過主人說起這‘最後一課’,此刻並未躲閃,而是上前輕手輕腳給余明函蓋上毯子。

他道:“老爺, 似飛少爺……有喬少爺的。”

余明函頓了頓,忽然睜開眼睛, 他年紀大了, 眼白處有些斑,加之整個人精神頭一般, 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此刻,聽到余枕苗的話,整個人精氣神仿佛都重新回來,眼睛泛著如炬的光,下意識問:“此話怎講?”

余枕苗忙道:“老爺,我說的是喬少爺,並非喬家。”

余明函擺手:“老夫自然知道。”

余枕苗道:“老爺,我的意思是,少爺身邊有喬少爺,即便是不為了自己,為了喬少爺,似飛少爺也會多加考慮的。”

並不會像主人一樣過剛過直,年輕時一心只想變法,結果忽略了皇帝的態度和文武百官的動向,並且在此期間得罪了太多人,導致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最終眾叛親離。

余明函陷入了思考,他覺得枕苗說得在理。

他這輩子未曾經歷過情愛,未曾為誰心動過,不曉得那種為了對方付出一切的想法。但看著那喬家小兒對似飛的心意,余明函感覺自己似乎懂了一二。

倘若似飛身邊有喬家小兒陪伴的話,似飛身入朝堂後,考慮的便會周到一些,並不會像他當年一樣,一股腦的鉆了牛角尖,結果被皇帝和滿朝文武把牛角給砍了,也舍棄了自己。

余枕苗見自家主人眸中好像多了幾分了然,又道:“老爺啊,其實似飛少爺……他心思本就很周全,有時候他是做了很離經叛道的事情,但……我總覺得,似飛少爺最終可以力挽狂瀾。”

就像他執意要娶喬家少爺一樣。

余明函聽到這話笑了笑,道:“你啊,你從來就沒給我說過這句話。”

不過他也確實沒力挽狂瀾過,他都被貶為庶人了。

余枕苗神情中帶了幾分窘態,道:“可能是因為您每次做了決定,都顯得特別偏執,一副要跟皇帝破釜沉舟的架勢;但似飛少爺無論做了什麽,都、都顯得從容?”

余明函笑著讓他滾:“我那是知道後果,依然固執己見,這一點你沒說錯。但似飛那哪是從容,他就是狂,他覺得那後果不算嚴重,他覺得他能‘長風破浪’。”

頓了頓,他道,“有這種信念挺好的,年輕人就該如此。”

余枕苗作勢要滾出去。

余枕苗道:“罷了罷了,好好走路,經過你的提醒,這最後一課,我會上了。”

於是,在回村的馬車上,余明函叫何似飛與自己共乘一車。

他板起臉,正襟危坐,說:“似飛,該學的你都已學到,接下來就該自己將所學內容不斷整理歸納,在腦海中形成嚴謹的邏輯鏈條。”

說到這裏,他突然話鋒一轉,“科考相關的為師是沒有什麽再教的了,但在你動身去京城前,為師還是要教你最後一課。”

何似飛跪坐在老師對面,神色恭謹:“老師請講。”

余明函清了清嗓子:“日後,你要做什麽可能會影響自己仕途的大決定時,先問過你的賢內助,再下決斷。”

於是,坐在後面車廂的余枕苗眼睜睜看著似飛少爺紅著耳垂從主人的馬車裏出來,跟旁邊寄信的鏢師換了馬騎,而鏢師無奈之下,只能跟余枕苗擠馬車。

這些年回村的道路已經算頗為平整,何似飛的騎術也僅僅局限於‘會’‘能騎’這個階段,這會兒策馬在路上,正好練練手。

兩日過後,一行人終於抵達上河村口,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何解元歸來的上河村民幾乎全都轟動了。

何似飛散了準備好的紅包和糖果,但村民們依然十分熱情的圍著他們,最終,還是何爺爺和何奶奶乏力,才好不容易才把三人拉回自家院子。期間何爺爺還擠掉了一只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