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在遇到何似飛之前, 喬影從來沒想過,在同書生討論《春秋公羊傳》時,自己會斟酌言辭到這個地步。

要知道, 早幾年有位忠勤伯家嫡長子,想在喬影面前展露高超箭術。

正好那天喬影被長公主家的小公爺念了一首酸詩,心情不好——

他就說了句:“沒箭術,就長點腦子吧, 被人當弱智一樣誇,還覺得自己天下第一。”

嘲諷得那位嫡長子大半年沒去過靶場。

可面對何似飛, 喬影想,即便他只有縣試、府試的水準,自個兒也能跟他一直交談下去。

何似飛對一個話題的討論,喜歡由淺入深, 當他第一句說完後,喬影立刻便以這個水準接了一句, 那雙桃花眼裏滿是認真, 絲毫不見失望。

喬影雖沒考過科舉, 但他師從的都是名士, 再加上自個兒勤奮刻苦,偶爾跟舉人辯論也能不落下風,他家夫子曾不止一次感慨——喬影要是個男兒就好了。

現在,有‘舉人之資’的喬影同何似飛辯論府試論題, 處處照顧著他的水準,在何似飛主動加深探討度之前, 喬影絕對不會說出‘超綱’的辯證點。

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 何似飛拎起桌上茶壺,給喬影倒了杯茶:“晏夫子請用茶。”

聽到這個稱呼, 喬影的耳廓漸漸泛上淺紅。

剛才辯論的過程中,喬影說是同他辯論,更像是在順著他的思路給他做引導、延伸,讓他往更廣、更深入的問題處去想。

簡直比一般學堂上的夫子還要有教學水平。

並且,言語全程非常溫和,不見急躁、不見生氣。

——真正教過學生後,就知道引導學生一步步思考得有多難,並且,還要全程保持不生氣。

何似飛之所以在淺顯的論點上停留時間過長,是因為晏夫子的話真的有超出他考慮的問題出現,所以他的思維也跟著發散起來。

他問了,晏夫子就認真作答;

他辯論起另一個論點,晏夫子也不再糾結先前的,就跟著他的思路去擴寬、延伸。

就像有人手把手教你算算術題一樣。

每一步、每一個過程都仔細溫和的講解。

即便在自家老師那裏,何似飛都沒得到過這種待遇。

不過,那也是因為自己是老師一把手教出來的,根底全都明了,老師的重點在啟發他去獨立思考,自己去建立自己的思維邏輯與理論模式。

余明函曾說:“我不需要再教出一個余明函來,似飛,你很聰明,又肯下功夫,日後登入朝堂、封侯拜相的人,應該叫何、似、飛。”

喬影接過何似飛雙手遞來的茶水,指間不小心觸碰到他的。第一回觸碰到男子的手,喬影緊張之余,身體應激反應便是手指蜷縮——這下,連何似飛的手帶著茶杯一起握住。

倏然間,喬影感覺自己不知身在何處,腦子一下懵了。

一聲輕笑響起,喬影只感覺自己耳廓燒了起來,他不敢再看何似飛,匆匆拿過茶杯,一飲而盡。

何似飛一句“小心燙口”還沒說出來,喬影那邊就很快咳嗽起來。

何似飛趕緊起身,一手拍他的背,一手拿了帕子抵在他唇邊:“燙了立刻吐出來。”

喬影被燙的沁出淚珠,他眨了眨眼,看著那修長的手指,和那張帕子,怎麽也吐不出來。

他伸手拿過何似飛的帕子,沾了沾唇角,嗓子因為受到的刺激還有點啞,說:“沒事了,不燙了。”

這悅來客棧給上等房的茶壺下備有燈油,一直在炙烤著壺底,就是為了讓住在這裏的客官偶爾接待人用的。

晨間喬影起來時,想到何似飛要來,就把這燈油點著了,還讓小二送了泉水來泡茶。

沒想到他居然就這麽遭殃了。

喬影用舌尖在口裏轉了一圈,感覺沒有起泡,說:“無礙,我們繼續。”

這還怎麽立即繼續。

何似飛回自己房裏拿了晾涼的開水過來:“晏夫子喝幾口冷的,壓一下燙意。”

喬影果然抿了幾口涼開水。

他心情突然愉悅起來——似飛賢弟一直是那種做事不急不緩,條理分明之人,方才卻因為他被燙到,露出了焦急之態。

從記事起就沒怎麽被人這麽在乎的喬影心情大好。

即便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著面部表情,但眼下的臥蠶還是漸漸堆了些許,即便穿著最普通的素衣,依然顯得那雙桃花眼又靈動了幾分。

何似飛訝異的瞥了知何兄一眼,不曉得他怎麽突然開心起來。

不過,因為知何兄剛被燙到,何似飛暫時沒讓他繼續同自己辯論,而是條分縷析的總結兩人方才的討論。他甚至還拿出一張紙來,把一些能發散的論點著重記錄下來。

喬影也只是跟隨何似飛的思路討論,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他攏總才十六歲,即便從小就拜了名師,但又能真正厲害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