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死十三災中(第2/12頁)

一晃住了一個來月,竇占龍沒尋著寶引子,傻哥哥可過足了癮,恨不得睜開眼就往外跑。可最怕趕上鬧天氣,再傻他也知道,刮風下雨沒有玩意兒可看,炸馃子賣煎餅的也不出攤兒。何況今時不同往日,自打跟了竇占龍,他身上穿的戴的不說講究,那也衣裳是衣裳、帽子是帽子的。尤其是回到天津衛,為了顯擺自己衣錦還鄉,他上河北大街的彩華鑫鞋帽店買了一雙千層底的圓口便鞋,鞋跟上繡了兩朵紅牡丹,蹬在腳上兩條瘸腿都見利索。為了在人前顯貴,他走路高擡腳,看見半熟臉兒,就站住了一個勁兒點頭傻樂。這麽好的鞋,下雨天一踩水還不全塌了?竇占龍卻不在乎刮風下雨,寶引子不可能自己送上門來,天上下刀子他也得出去。傻哥哥不肯出門的時候,他就一個人騎著黑驢到處溜達,留下傻子待在店裏,閑得五脊六獸的。仗著厲小蔔可以幫著跑腿兒買東買西,傻哥哥吃什麽喝什麽,盡可以支使他去。有道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方圓左右的街坊鄰居連同住店的客人,沒有一個不煩厲小蔔的,唯獨在傻哥哥面前這小子老實巴交、服服帖帖,因為傻子支使小孩子出去跑腿兒,肯定會多給錢。再有一節,傻子混濁猛愣,管你是不是小孩,急了上去就揍,一個巴掌五個手印兒,逮著哪兒打哪兒。一個多月下來,厲小蔔跟傻哥哥混得還挺熟,越淘氣的孩子越機靈,也是嘗慣了甜頭,出來進去碰上傻子,一口一個“爺”,規規矩矩客客氣氣,讓幹什麽幹什麽,跟換了個人似的。

說話這日天光放亮,竇占龍又帶著傻哥哥出門踅摸寶引子。前一陣子,他們倆幾乎轉遍了天津城,什麽叫“王爺的臉盆兒、妃子的奶嘴兒”,怎麽是“老太後的癢癢撓兒、萬歲爺的屁股簾兒”,街頭巷尾的“好東西”見了不少,古玩鋪舊貨攤也翻騰了一溜夠,倒不是沒“漏兒”可撿,卻沒一件當用的。倆人只得往遠處走,去城外碰碰運氣。五河八鄉七十二沽,有些個去處“隔河能講話,見面要半天”,一天轉一個地方也夠瞧的了。

當天他倆剛拐上老鐵橋,迎面過來個叫花子,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二目渾黃外凸,滿臉的泥汙,塌鼻子癟嘴,一對扇風耳,身形甚高,卻瘦得皮包骨,穿著件碎布拼成的破袍子,打著赤腳,走路晃晃蕩蕩。竇占龍一眼就認出來了,來者竟是口北鎖家門大羅羅密一個窮兇極惡的手下——瘦麻稈!

竇占龍上一次見到瘦麻稈,此人還是個小叫花子,一晃過了三十年,相貌變化不可謂不大,又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當中,換了旁人無從辨識,他那雙夜貓子眼可是過目不忘,扒了皮認得骨頭。雖然說冤家路窄,但是口北鎖家門早已土崩瓦解,竇占龍該報的仇已經報了,該出的氣也已經出了,瘦麻稈只不過是大羅羅密手下成千上萬的惡丐之一,沒必要再去趕盡殺絕,更不想因小失大,耽誤了取寶的正事。瘦麻稈似乎沒認出竇占龍,雙方在老鐵橋上擦肩而過,各走各的路了。竇占龍沒多想,他和傻哥哥去到城外西沽,那地方土層厚、古樹多,三官廟殿前兩株老槐,鱗皮斑駁、蒼翠彌天,民間視之為神樹,多有百姓來此求子祛病、燒香還願。倆人在附近轉了整整一天,天黑之後又是空手而回,一進門就聽說厲家老店的孩子丟了!竇占龍心頭一緊,他還指望厲小蔔下水拿三足金蟾呢,丟了還了得?

不只竇占龍,傻哥哥也著急,他難得跟厲小蔔對脾氣,忙跟夥計和住店的掃聽。原來一早上起來,厲家老店開門迎客,店裏的雜活不少,夥計們掃院子、燒開水、收臟土、倒痰盂、喂牲口,抽空還得在店門口潑幾盆涼水,因為車來馬往,帶得暴土揚塵的,住店的一出來就鬧個灰頭土臉,那非得罵街不可。灶上更不能閑著,蒸幹的、煮稀的,切完的醬菜絲兒、剝好的鹹鴨子兒,整整齊齊擺放在小碟子裏,還得伺候單起火的客人,給他們預備餛飩、包子、秫米粥、雜面湯之類的早點。日上三竿,厲掌櫃才張羅完裏裏外外的瑣事,自己沏了壺釅茶,胳膊肘拄著櫃台,剛要喘口氣,忽聽得門外“呱嗒板兒”響,甭問就知道,這是來了要飯的。開店的講究和氣生財,厲家老店的掌櫃也是如此,不敢說是齋僧布道、樂善好施,有叫花子討到門前了,多少也得給點兒。說到底還是惹不起這路人,一毛不拔不要緊,萬一趕上個缺德的,夜裏給你門上刷兩道“屎簾子”,你的生意還做不做了?以往來了要飯的,厲掌櫃通常是讓夥計出去,給個仨瓜倆棗的打發走,可是這一次他想自己出去瞧瞧,因為呱嗒板兒他聽得多了,大多是竹子的,也有木頭做的,不知今天來的這位,使的是什麽“法寶”,敲得人耳根子生疼,怎麽那麽難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