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小沫憋寶中(第2/7頁)

世上有那麽一種人,你說他傻,他一點兒都不傻,你說他精明,他也夠精明,學什麽一學就會,算賬不帶錯的,可總差那麽一層意思,到最後什麽也幹不成——因為他不開竅!姜小沫並非此等人,雖然天性頑劣、不學無術,但絕對是個開竅的。盡管竇占龍說得不甚詳盡,很多事三言兩語一帶而過,但在姜小沫聽來,竟如親眼見過一般。他心中若有所悟:當年竇占龍困在狐狸墳,舍了一件天靈地寶,妄圖借分身脫困,沒想到讓狐獾子擋了一下,一魂一魄不知所蹤,卻是落在了天津衛分水娘娘廟的泥娃娃上,又讓大鴨梨拴了去,世上才有了他姜小沫。怪不得他在陳家溝子魚市上三刀捅死闞二德子,撒腳如飛跑出天津城,放著那麽多條道路沒走,偏偏迷迷糊糊地逃到了口北。不是慌不擇路,也不是鬼使神差,而是他和竇占龍之間有三魂七魄勾著。

竇占龍沖姜小沫點點頭,又抽了幾口煙袋鍋子,慢條斯理地說:“想不到這麽個時候,又讓我撞見你了,可見在大數之中,我竇占龍仍是命不該絕,這話怎麽說呢?而今大限到來,不容我計較,但是你的限數未到。你可按我說的法子,穿上團龍褂子,手持掩身棒子,捧著破砂鍋子,夜入祭風台二鬼廟。鎖家門收斂來的不義之財都藏在二鬼廟中,金銀財寶堆積如山,可是你什麽也別碰,只拿一塊圓石,鴨蛋大小平平無奇,名為‘撞寶石’。盡管它只是地寶,夠不上天靈,一不能招財,二不能保命,卻也是一件世上罕有的異寶。憋寶客到處勾取天靈地寶,爭的是機緣,奪的是氣數,不到顯寶之時去了也沒用,等上三年五載還是短的,有的一輩子等不到一次機會。拿了撞寶石,有些個天靈地寶你可以直接砸出來,不必再苦等時機。你夜入二鬼廟,切不可肆意妄為壞了大事。我竇占龍氣數已盡,萬難躲過此劫,卻要在死前助你一場榮華富貴。不求你報答我,事成之後,只須你取走我身上的鱉寶,將來你遇上過不去的坎兒,可將鱉寶埋在自己身上,以使三魂合一,不致讓你我二人魂魄不全,從此萬劫不復。”

姜小沫家裏人都沒了,他光棍一條無牽無掛,一路討飯來到口北,已然是窮途末路,有憋寶客帶他發財,自是求之不得,沒什麽豁不出去的。不過他也知道過耳之言不可全信,心下仍有疑慮:“口北有重兵駐防,各個商號開門做買賣,熙來攘往熱鬧非常,鬧得出什麽大亂子?況且祭風台二鬼廟是鎖家門丐幫的老窩,聚集著幾千個要飯的,我一個外人進得去嗎?再退一步說,眼下咱出得了城門嗎?你走南闖北從不做虧本的買賣,瞧不出鎖家門大羅羅密是什麽意思嗎?鎖家門的惡丐一向有進無出,豈肯用掩身棒子、破砂鍋子、團龍褂子,還有我這個小叫花子,換你四個長明不滅的蠟燭頭?你只換了我出來,說不定還能放咱一條活路,而今咱是走不成了。自打咱倆下了祭風台,身後就跟著盯梢的,待在堡子裏不打緊,一步踏出口北,就得讓鎖家門的惡丐亂棍打死,你騎著黑驢跑得快,我怎麽辦?”

竇占龍嘿嘿一笑:“如若瞧不出鎖家門大羅羅密打的什麽壞主意,我也不幹憋寶的行當了。你盡管踏實住了,手上拿著掩身棒子,還怕大車店門口那幾個乞丐不成?明天夜裏,口北必亂,你我二人可趁機行事!”

正如姜小沫所說,竇占龍能思善算精明過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就拿眼下來說,住在湯記大車店也是有意為之。那個年頭的大車店可沒有舒服的,同一個店中也分上中下三等房,坐北朝南的正房價錢貴,收拾得幹凈利索。中間一等的也還行,至少沒什麽虱子跳蚤。最次的是土坯房,茅草頂、大通鋪,墊著一層草席子,被子褥子還得自己帶,住店的頭朝外腳沖墻,擠擠插插躺在一張大通鋪上,也有帶著媳婦兒趕遠路的,有單間舍不得住,頂多在鋪角兒騰個位置,掛上一道布簾子,再給個單獨的尿盆,這就算說得過去,還得額外多給錢,對開店的來說,這叫“老玉米都是粒(利)兒”。夜裏睡覺的時候,鼾聲如雷、臭氣沖鼻,地上的鞋子跟打群架似的。屋中的桌椅板凳,大多是白茬兒木頭釘的,臉盆架子上搭著條看不出本色兒的破手巾,大夥一塊兒用,旁邊的豬油胰子抓得如同黑炭條一樣。住得不行,吃得更次,無非是“窩頭、餅子、蘿蔔湯、鹹菜絲”,管飽不管好,還甭問臟凈,圖的就是省錢實惠。住店的也是三教九流,剃頭修腳的、掌鞋補鍋的、推車挑擔的、箍爐賣蒜的、山南海北的、燒磚燒瓦的、脫坯和泥的、打拳踢腿的、趕集逛廟的,以至於土匪蟊賊,不問你是幹什麽的,掏三個銅子兒就能對付一宿。甚至有專門在此做皮肉生意的婦女,稱為“賣大炕的”,捯飭得花枝招展,天黑之後挨屋轉一遍,扒拉扒拉這個,捅咕捅咕那個,給一大枚就往被窩兒裏鉆,黑燈瞎火看不清模樣,一把一利索,完事再去下一間屋子。盡管是烏煙瘴氣、蛇鼠橫行,住店的卻從來不少。一是因為窮,再一個是大騾子大馬比人命值錢,大車店裏給人吃的不行,喂牲口的可是上等草料,牲口棚子也寬綽,場院裏切草料的鍘刀、飲牲口的水井一應俱全,食水槽子刷得幹幹凈凈,把牲口伺候舒服了,轉天出門能多走二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