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小沫憋寶上(第4/9頁)

姜小沫見好就收,撿了錢擠出人群,趕緊先把五臟廟祭了。把式場一帶有不少賣小吃的攤子,其中一個攤子看著像是賣抻條面的。抻成三尺來長的面條,但是光抻不煮,也沒有湯鍋,抽出一根卷起來擀成餅,擱油鍋裏烙熟了,這叫一窩絲兒。他買了倆,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子,這東西便宜是便宜,不過油重鹽大,吃著還挺香。吃完一抹嘴角的油星子,心裏那叫一個得意,暗暗叫著自己的名字:“姜小沫啊姜小沫,今後你可有飯轍了!”從此在這個把式場待住了,單找好欺負的江湖藝人,訛完變戲法的,又去訛相面算卦的、賣野藥的、耍猴的、唱曲的,專幹揭鍋刨底的勾當,攪得人家做不成買賣。

跑江湖是為了養家糊口,藝人們大多不願意跟一個小叫花子計較,怎奈這小子沒完沒了蹬鼻子上臉,一窩絲兒吃膩了想吃油渣餅,燜面吃膩了想吃羊肉包子,本來一天只訛一處生意,到後來半天攪和五六個買賣。江湖藝人來到一處,不能立刻做買賣,必須先拜碼頭,再拜同道,上下打點,問明了各種忌諱,方可撂地賣藝,該交的錢從不敢少交,辛苦一天也掙不了多少,還得讓一個小叫花子欺負,上哪兒說理去?您各位聖明,既然賣藝的交過了地頭錢,為什麽不找人揍姜小沫呢?因為替你出頭打人還得再給一份錢!跑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姜小沫訛錢不多,能忍則忍了。

一樣有不能忍的,那天有個說評書的在場子上撂地,說的是《袁了凡審鬼》:“話說大明萬歷年間,有一位縣令,姓袁名黃號了凡,滿腹經綸,為官清廉,給老百姓辦了很多好事。有一天鄉官跑來衙門呈報,說打魚的從河中撈出一個石匣,狀如房屋,上刻脊瓦,下刻門窗,門上刻著花木,門旁刻著坐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打不開。袁大人聽罷暗覺蹊蹺,親自去河邊查看石匣,剛來到近前,忽然刮起一陣怪風,好端端一個石匣子,‘哢嚓’一下裂成兩半。裏面僅有一張書箋,上寫‘欲知匣中事,唯有袁了凡,夜半三更時,河畔葦塘見’。袁了凡心底駭然,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這個道活可長可短,有頭沒尾,說書的指這個吃飯,免不了添油加醋,剛講到筋節之處,正待使足力氣賣個扣子,姜小沫擠在頭一排,抱著肩膀看了半天,單等到這個節骨眼兒上,張嘴就刨了底:“我替你說吧,去了,捉住一個淹死鬼,引出一樁冤案,替死鬼報了仇。”還問人家:“有你這麽說書的嗎,兜過來繞過去,半天沒一句正文,經師不名、學藝不高啊!咱爺們兒有錢去聽《水滸傳》,沒錢不聽白話蛋!”幾句話正戳在說書的肺管子上,心說這是打哪兒來的忤逆種,半大不小看著也是個人樣兒,怎麽他媽的不幹人事兒呢?氣得接不上詞兒。周圍那幾個聽書的哈哈一笑全散了,錢也沒給。說書的惱羞成怒,扯住姜小沫就打。姜小沫仍是耍光棍那一套,嬉皮笑臉地一擺手:“別忙,說你是空子你還不服,使活不靈,打人你都不會,打人也有打人的規矩,小爺我今天給你長長能耐!”說完抱著頭往地上一躺,縮成個元寶殼,隨便你拳打腳踢,挨上一下叫上一聲“好”。說書的怕惹官司,不敢真下死手,一打一鬧又耽誤掙錢,自不免忍氣吞聲,掏錢打發了這小子。

那個時候,跑江湖賣藝的人們大多投宿在“生意下處”,通常位於城外,不同於一般的客棧,只接待江湖人。店裏的掌櫃、夥計懂得江湖規矩。來的不是行裏人,有閑房也說沒閑房;跑江湖的前來投店,報了蔓兒盤了道,沒閑房也能給你勻出個睡覺的地方。如若哪個江湖人做成了大買賣,做下榻生意的夥計們都可以沾點兒油水;杵門子沒開挨了餓,也能在店裏頭賒來幹餑餑、涼餅子。因為姜小沫太招恨了,藝人們收了場子,回到住宿的下處,常聚在炭火盆前,合計著怎麽收拾這小子。姜小沫既混過鍋夥,又算半個“老合”,可是說到底,他的歲數還是太小,涉世不深,不懂得人心險惡。常言道“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跑江湖的金點先生,哪一個不是號稱“謀欺孔明,計壓張良”?真要說使上壞,對付個小叫花子還不是易如反掌?

姜小沫白天在雜耍場子訛錢,混上一口吃喝,夜裏跟流民乞丐擠在城外的破窩棚中安身,鋪破席、蓋稻草、枕磚頭,又臟又冷、臭氣熏天。夜裏睡不著覺的時候,免不了在腦子裏瞎琢磨,想起自己的爹娘當年跑江湖賣藝,估計也受過不少窩囊氣,心裏挺不是個滋味。

這一天上午,他聽幾個流民乞丐在一旁叨咕,其中一人說:“你們聽說了嗎?今天是口北大財主馮老太爺八十大壽,在家門口搭棚舍粥。人老馮家的粥可不一般,只用上等米料,幹的多稀的少,熬得了巾裹不漏、筷插不倒,喝上半碗能頂一整天,等中午咱也去嘗嘗。”另一個乞丐說:“城中是鎖家門的討吃窯,咱進去不是找打嗎?”之前那個叫花子說道:“放你一百二十個心,沒人攔著,咱是去喝粥,又不是去討飯,鎖家門也不能礙著馮老爺積德行善啊!”姜小沫平日裏給賣藝的搗亂,下半晌才能訛到錢,去早了賣藝的還沒開張,哪裏有錢給他?一早上起來什麽也沒吃,肚子裏頭正打鼓呢,聞聽城中大戶搭棚舍粥,饞得他直流哈喇子,心說甭等中午了,早去擠在前頭,先來上一碗熱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