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小沫惹禍中(第2/6頁)

車把式抽了他一鞭子仍不解恨,故意使壞,大聲吆喝著“駕——駕駕——”,那幾匹高頭大馬翻蹄亮掌,帶動冰車突然向前疾馳,登時把姜小沫從大車上顛了下去。姜小沫也是個要臉要面兒的半大小夥子了,耳根子上挨了一鞭子,腳面上砸了一冰坨子,又摔了個嘴啃泥,疼成什麽樣先顧不上,被同伴們一場哄笑,臉上可掛不住了,心裏頭千般的不服、萬般的不忿,從小到大可沒吃過這個虧!眼瞅著馬車快跑遠了,而那個車把式竟還轉過頭來,沖著他一臉幸災樂禍地訕笑,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伸手摘下背著的彈弓,扣上一粒石子兒,扯滿了竹片硬弦單眼瞄準,緊接著後把一松,前把翻腕,只聽“嗖”的一聲,石子兒激射而出。

以前說的彈弓,近似於小號弓箭,只不過射出去的不是雕翎箭,而是泥丸或石子兒。在外胡打亂鬧的渾小子們,手裏有一把打鳥兒的彈弓,並不是什麽稀罕事,而且手頭有準兒,即使做不到百發百中,差不多也能指哪兒打哪兒。姜小沫恨的是車把式,這顆飛子兒也是奔著他後腦勺去的。合該要出亂子,那個車把式正回頭沖著他壞笑,看見彈弓子打過來了,本能地低頭躲避,這一下卻把轅馬的馬屁股讓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顆頂尖帶棱的石頭子兒,“啪”的一下打中了馬屁股。正所謂“好馬不讓打”,那本是一匹駕轅的烈馬,屁股蛋子上一陣鉆心的疼痛,驚得這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雙眼通紅、鼻孔僨張、馬鬃聳立,立起前蹄一聲嘶鳴,隨即發狂一般,帶著兩匹套馬和一大車窖冰橫沖直撞。三馬駕轅的鐵軲轆大車,又拉著滿滿當當一車窖冰,沖起來那還了得?真可以說是碰上死挨著亡,路人嚇得大呼小叫,連滾帶爬地往兩旁躲閃,唯恐被馬車撞著。

人怕橫的、馬怕蹦的,車把式本領再高,他也降不住發狂的驚馬,又不舍得棄車而逃,只能緊緊攥著馬韁繩,使勁拽馬籠頭,高聲呼喊行人避讓。正當此時,有一個壯漢挺身而出,搖搖晃晃攔在道路當中。這位爺是本地一個“無樂憂”,諢號“丁大頭”。什麽叫“無樂憂”呢?簡單地說,就是沒有混混兒的骨頭,卻擺著混混兒的架勢,偌大的天津衛招不下他,開口殺七個閉口宰八個,實際上連耗子也沒踩死過一只。丁大頭正是如此,早年間當過綠營大頭兵,沒什麽手藝,也沒個營生,仗著身大力不虧,大粗胳膊大粗腿,肩膀子跟接出來一塊似的,如若橫著走道,能堵住半條胡同,隔三岔五給人扛個大包、卸個大車,或在水會充個救火的“武善”,反正專幹苦大力的活兒,為人熱心腸,到處裝老的、充熟的。老天津衛耍人兒的大多在身上描龍刺鳳,以此彰顯自己豪橫。丁大頭也不含糊,他覺得鐘馗生得豹頭環眼、鐵面虬鬢,頭頂帽翅,身穿官袍,手提寶劍,鎮得住鬼,避得了邪,便托人在自己胸前刺個整身的鐘馗。怎知剛紮下頭一針,就疼得他直叫喚,最後勉勉強強刺出一個底框,針眼兒裏面也沒塗墨,乍一看像鐘馗,仔細看倒像九品芝麻官。他倒不在乎,照樣袒胸露腹四處招搖。平時最愛往雜耍場子紮,跟藝人們混得廝熟,交朋好友,倒也有幾分外面兒。姜十五曾跟他拜過把子,素以盟兄盟弟相稱,去外地搭台挑班總帶著他,幫忙搬個東西什麽的,萬一遇上搗亂的地痞無賴,還能讓這位爺出頭抵擋一陣,論起來姜小沫得管他叫“大爺”。

丁大頭有倆閑錢就去喝酒,他這個酒量,不喝正好,一喝準多。頭晌午卸完一車石料,拿著工錢去到街邊的包子鋪,二兩小燒、八兩三鮮包子下了肚,腳底下踩著棉花套子走出來,正在酒壯人膽的裉節兒上,撞見驚馬在路上狂奔。丁大頭酒蟲子上腦,一個人拜把子——不知道自己行老幾了,借著酒勁兒挒下小褂,跳到馬路中間一拍胸口,刺在胸前的半個鐘馗跟著草包肚子一齊顫悠,口中高聲叫喊:“都你媽躲一邊兒去!今天給你們賣一把,讓你們看看我丁大頭怎麽攔驚馬!”話音未落,馬車已然沖至近前。丁大頭擺了個架勢,腳下紮穩馬步,伸雙手去拽轅馬的籠頭,他想得挺好,但是狂奔的驚馬豈容別人來抓它的籠頭?馬頭往旁邊一甩,丁大頭的手就抓空了,整個人被驚馬撞得橫飛出去,在眾目睽睽下來了一個倒栽蔥,當時就背過氣去了。多虧這是一條土路,頭天又下了一陣雨,路面挺暄騰,才不至於把腦漿子摔出來,真可以說是“窩頭翻跟頭——有多大眼現多大眼”。

再說頭馬這一歪脖子,可就把馬車帶歪了,斜刺裏沖向路旁的旱溝。車把式見勢頭不對,抱著腦袋從大車上跳了下來。整個馬車連同那一大車窖冰,轟隆一下翻進了土溝。其中一匹套馬連摔帶砸死在當場,可憐的頭馬和另一匹套馬在溝底四蹄亂蹬,再也掙紮不起——馬的胯骨已經砸碎了。此時溝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不知哪個帶的頭,人們一擁而上,哄搶散落在溝底的冰塊。車把式也急眼了,一邊叫罵一邊攔著,可是拉著這個卻攔不住那個,手裏有鞭子也不敢亂抽,傷了人激起眾怒不是鬧著玩兒的,眼瞅著一大車冰坨子被搶了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