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一步半?

國豈可一日無君?

原本在所有人的常識裏,這,不能沒有啊——就像東漢殤帝,哪怕是剛出生百余日的嬰兒,別說理政了,是真的立正都不可能,但到底也得去頂著那個名頭。

沒有皇帝,詔由何出?

這日子怎麽過?

天後行事也太獨斷了吧!如此,豈不亂了套?

然而很快,朝臣們就發現:這日子……似乎還是一樣過,也完全沒亂套。

畢竟,先帝去前數年,就是天後攝政,此時不過是延續罷了,況且就算現在有新帝,按照禮制也得喪儀過去才能行登基大典正式登基,那麽這期間也‘不應宣敕’。

正如當年太宗皇帝駕崩,喪儀之期內皆是長孫太尉攝百司朝政。

總之,哪怕天後押後了新君之選,朝堂依舊不知不覺按照慣性運轉了下去。

在天子七日殯後,天後主持朝政,群臣為先帝上謚天皇大帝,廟號高宗。

禮制曰:天子喪儀,七日殯,七月葬。

然高宗生前與太常寺卿崔朝言道:太宗皇帝在喪儀之事上曾留有遺詔道‘務從節儉’,他亦從此先例,不必大喪數月。

朝會之上,崔朝向天後稟明先帝此言。

天後未命太史局,而是令姜相蔔定吉兇歸期與下葬之日。

後詔定於三月丙申,百官奉高宗靈駕西還長安。

四月庚寅葬帝於乾陵。

在此前,百官依舊要早晚兩次去先帝靈前哭臨哀禮。

在大朝會結束前,天後再詔,自新歲起改年號為光宅。

說來,高宗朝歷經十來個年號,其中有幾個也有天後之建言,但最後拍板定下年號的,自然還是皇帝。

如今‘光宅’這個年號,便是天後獨自定下的第一個年號了。

《尚書》中有記:“聰明文思,光宅天下。”

取此年號,便有光耀四夷,垂祚江河之意。

這道改年號的聖旨,因需辭藻典致,還是王神玉來擬。

彼時中書省內,王中書令邊行雲流水寫詔文,還能邊分神跟姜沃閑聊。

說來也是神奇,從一開始,王神玉對皇後的評價便是沉潛剛克。在他眼裏,從前二聖臨朝的皇後也好,後來臨朝攝政的天後也好,從來沒有變過的‘穩’。

“光宅這個年號,應當會用久了。”

王神玉想起,高宗一朝後半段,年號就沒有用超過三年的。天後的性子,應當不太會常改年號吧。

姜沃:……嗯,怎麽說呢。

在熱衷於改年號、改官職、創字等事上,天後絕對不下於先帝,而且很有過之而不及。

她看向王神玉:王相這個人,聰明通透,但在某些事上,又會有些很執著的錯誤判斷。

比如,哪怕現在天後都說出‘自我作古’之語,他對天後還是一直有一種‘沉穩濾鏡’,再比如,他總覺得自己明年就能致仕。

姜沃也不戳破王神玉的濾鏡,只是點頭:對對對。

王神玉擱筆,等墨跡幹涸。

在這期間,他忽然道:“劉相對天後此舉,十分詫異。除了曾上書天後建言此事外,還曾令人捎信於我,細問先帝駕崩與東都情形到底如何。”

王神玉頓了頓:“可見,長安內,並不如何安。”

姜沃頷首。

天後定下推遲新君繼位,朝臣自然有具名上表反對的,天後也都一視同仁處置了,統統去守衛邊境。

於是很快朝堂偃息旗鼓。

不過,這種安靜順從的朝堂,也有一個很大的緣故——這是東都洛陽城。

真正的舊勢力,大多在長安:宗親、舊族、世家。

正如先帝臨去前料定的那般:權力的巔峰,若要站穩怎麽會沒有生殺之事。

天後如此強勢地壓住了繼承人的擇選,在許多人眼裏,就是過分的‘臨朝獨斷’,在李唐的宗室眼裏,簡直就是十惡不赦!你一個外人,只能輔佐,如何能擇選,甚至左右我朝天子登基之時?

故而待三月裏,奉先帝靈駕西還長安後,必然會有一場遠比此時劇烈的亂象。

應當是要走第二步了——

朝堂政令之權證明過了,接下來就是,掌控軍隊的權力,或者更直白的說,便是證明生殺予奪的武力。

這是最實在的一步,朝堂之上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若是抵不過起兵的叛亂,照樣只是錦緞之上的花紋。若是錦緞都沒了,要再精美的花紋又有何用。

一力降十會就是這個道理。

姜沃再次想起了李敬業,其實史冊上,真是多虧了他這一‘送’,讓朝堂天下看清了天後原來已經能夠調動大軍,莫敢不從——李敬業號稱三十萬叛亂,彼時的太後也能調動三十萬大軍去討伐。

朝堂上的政治人物,是有原則和底線沒錯,但這底線吧,十分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