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滕王閣上的樂人(第2/3頁)
姜沃很平靜對杜審言道:“他們曾違背律法‘逼良為奴’,逼迫良民為奴婢樂人。”
“如今按律,其合族罪發沒入官中,當為樂戶。我令其宴上奏樂,乃其本職,又有何委屈之處?”
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的好不好?律法明定:長的不好看的,不年輕可人的少年郎,還不配做樂戶,只能沒入刑部先入奴籍等著再分配呢。
閻都督怔了半晌。
雖說這些人確實是按律沒入樂籍,但……到底是從前能跟他坐在一處筵宴笑飲的世家子弟,如今卻就要坐在墻根下的圓木凳上,為點綴宴席的樂戶。
其中滋味,實在令人難以辨別。
而且閻都督第一次發現,這些樂戶都低著頭——他從前參加過無數場宴席,從來沒有想過有些樂伎為何要一直低鬟,若沒有客人特意要求,就不肯擡臉兒。
如今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不擡頭,是不願意見人吧。
姜沃作為東道主,今日到的很早。自然比閻都督更早見到這些人的窘迫之態。
走過二樓之時,她側首對跟在身後的周蕎道:“有時候講道理確實沒用,刀,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周蕎原本也在下意識低頭——因她在這些樂戶裏,看到了兩個熟悉的羅家人,是曾經‘欣賞’過她彈琵琶和歌舞的人。
聞言卻擡起頭來:是了,現在她有什麽怕見人的呢?
姜沃看著這些曾經坐在‘主人席’上談笑風生,此時卻覺得窘迫的人。
用這些世家子原本的話說:能在他們府上當個歌舞樂伎,若是出了名,就能過上多有富貴人家追捧,錦衣玉食乃至‘一曲紅綃不知數’的日子,難道不比蓬門小戶的粗茶淡飯強?
如今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還這樣覺得嗎?還覺得在宴上被人呼來喝去的奏樂,由著人賞玩,是件無所謂的事情嗎?
如果他們還這樣覺得也好,正好苦練技藝,將來爭取成為‘五陵年少爭纏頭’的紅人,過上被富家子弟爭著打賞的‘好日子’。
*
閻都督看過今日滕王閣宴的樂戶,呆愣半晌後,不但心有戚戚,忐忑之情愈重:姜侯此舉,只怕是借著此觸目驚心之事,在點江南西道其余的官員吧。
若是他們也犯了大罪,下回坐在這裏彈奏樂器的,只怕就變成了他們的子孫了!
見此如何不警醒?
雖說至今,閻都督都想不通,如洪州這種普普通通的州,大唐有數百個,為什麽姜侯就偏偏選了洪州呢?
“見過閻都督。”
來引他入座的年輕人,打斷了閻伯嶼的沉思,他望向眼前年方弱冠相貌俊秀的青年,勉強撿起笑容來,依舊與他寒暄。
在得知眼前這位年輕人就是王勃時,閻都督不由贊道:“你那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實在絕妙。”
當然,不管是此時的閻伯嶼,還是此次參宴的所有人,包括王勃自己,都不會想到,他也是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之一。
姜沃選中江南西道,是因為此地乃‘大唐重要產糧地’。
但她在江南西道十八州裏,精準定位洪州,多半就是為了《滕王閣序》情結了。
然而此時,王勃怎麽會想到這件事,他只是將閻都督引入坐席,然後步履輕快又上了幾層樓,準備去稟明姜侯——閻伯嶼到底是洪州都督,他需要去問一下,姜侯要不要單獨見一見。
“不必了。”
對姜沃來說,她堅持請閻都督,主要是一個原因:《滕王閣序》裏有一句‘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
且據唐才子傳所記,原本這滕王閣宴,就是這位‘閻公’所行,原本這位洪州都督是為了捧自己女婿的才名才設此宴。
他提前一天就令女婿先寫好了一篇《滕王閣序》。到了宴會當日,原是客氣一下問在座諸位才子有沒有願意為滕王閣作序的。*
在座其余文人多有眼色,都表示才疏學淺,要把舞台留給都督女婿。
然而王勃不知是沒有領略到閻公本意,還是領略到了也不管,依舊是‘領導夾菜我轉桌’(可見王勃仕途不順是有原因的),直接就應下了作序,揮毫而成。
誰能料到,這一揮筆,就做成一篇瑰偉絕特千古絕文來。
絕到閻公一見,再違心也說不出不好來,只好贊嘆:此乃天才也——這還捧什麽女婿,讓女婿再寫就是丟人對照組了。
故而姜沃是特意給閻都督下了帖子,為怕他避事不來,姜沃還是寫的親筆帖。
閻都督必須來,不然不是缺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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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勃在姜侯面前回稟過閻都督之事後,也沒有即刻走。
他好奇地看著桌上擺著的木板、刻刀、蜂蠟、煙墨菜油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