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妙計!”“不可!”

“妙計!”

“不可!”

聽到兩個截然相反的意見,裴行儉略微擡眼。

他的目光越過前面兩位宰相的紫袍,落在禦案後端坐的天後面容上。

雖說天後看起來依舊沉凝,然如今裴行儉面聖多了,比起旁的朝臣來,多少總能分辨出些天後的真實心境。

天後……似乎也有些頭疼為難之色。

不過,這為難,應當不是為了意見又又又不合的王相和劉相。

畢竟這樣針鋒相對的場面,天後已經見多了。

裴行儉覺得,天後不但不為此作難,甚至還有幾分喜聞樂見。尤其是王神玉被拘在兵部審貪墨案後,天後還曾帶著笑意提起過這件事。

裴行儉當時就在想:嗯,快活都是你們的,我什麽都沒有。哦,說什麽都沒有也不準確,我還是有批不完的公文,做不完的公務。

那麽……

既不是為了兩位宰相,裴行儉想,天後這幾分為難,必是為了姜侯提出來的‘檢田括戶’之策本身。

*

這日裴行儉剛讀完姜沃的信沒多久,就得了紫宸宮宣詔。

果不其然,天後宣詔也是為此。

到場的依舊還是只有王神玉、劉仁軌和裴行儉三人。

聽天後講完姜侯的‘三部曲’,尤其是‘檢田括戶’之策,裴行儉就聽兩位宰相當場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見。

劉仁軌眼睛一亮:“好計!”

王神玉卻斷然道:“不可!”

而王神玉這句‘不可’一說,連劉仁軌都有些怔住:雖說他與王神玉性情一萬分的不合,但他一直還是認可,王神玉這個人本質是沒什麽問題的。

比如從這次‘北衙貪墨案’就可見,王神玉起碼從不包庇自家親族,且這次賑災事劉仁軌也留心了,王神玉用人並不偏向世家,也可以稱一句擢良而用公平可稱。

於是近來,劉仁軌對王神玉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改觀的。

覺得他能做到宰相,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今日檢田括戶如此利國利民之策,王神玉居然說不可?而且此策還是與他私交頗厚的姜侯提出來的。

劉仁軌當即又急了。

“不可?王相說說為何不可?”

雖說劉仁軌這是問句,但完全沒給人留下回答的時間,剩下的話也連珠箭似的道:“這才是江南西道的百姓告發當地世家侵占田畝,王相就不可了?還未檢到你太原王氏的良田呢!”

王神玉原本想對天後闡明他這句‘不可’的緣故,也順帶回答劉仁軌之問,但聽完劉仁軌最後一句,當即也惱了,他近來正加班到上火——

“怎麽,我出身太原王氏違了大唐律法了?!我就一定有私心?”

他往後一指:“守約亦出身河東裴氏,是不是在劉相心裏,也非善類?”

裴行儉一臉滄桑:……我沒惹……

王神玉繼續惱道:“非得跟劉相一樣,出身貧寒幼時吃不起飯才清白不成?”

劉仁軌這回反而沒有接王神玉的話,而是直接轉頭對著禦案後端坐的天後行禮道:“臣有一言。”

吵到一半,對方不回了!這給王神玉氣的,當場磕了一枚保心丹。

裴行儉悄悄扯了扯王相寬大的衣袖,也要了一枚。

*

而劉仁軌則鄭重對天後道:“正如方才王中書令所言,臣出身孤貧,少時餐食難繼。”

其實劉仁軌能當上官全靠改朝換代才產生的奇跡。

他出身貧寒,隋朝時雖也有了科舉,但他根本讀不起書,甚至連紙筆都沒有,都是靠在地上空中劃拉學字。還是隋末亂世後,武德初年官員很少,當年偶然一個機會,他在管國公任瑰面前漏了個臉,才破格做的官。

朝上的官員,是考進士出身的看不起考明經出身,但劉仁軌……完全沒有出身。

所以四十歲前,劉仁軌就沒當過什麽中樞要職,一直是在大唐各地(還都是偏荒之所,畢竟富庶之地也輪不到他)為縣丞、縣令、長史等官。

四十歲後才因政績突出,調回長安做縣令,這才算回到了京城。

因此……

“臣之親歷與宦途數十載所見——百姓實艱難!”

“若天子為真龍,朝堂百僚如叢林百獸,那百姓便如地裏那無數只不敢停休,搬運糧米求存之小蟻。”

哪怕已經在晝夜不停的勞作,想給自己小小的蟻窩裏攢更多的糧米。

但還是經不起任何一點風浪。

或許對百獸來說,只是一回微不足道的戲水,但掀起的水花都足有淹掉無數小小的蟻窩。

“天後飽讀經史子集,自知西漢賈誼《論積貯疏》,其中便有‘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之言。”

“然而百姓欲耕作,也得耕者有其田才是!”

“這些年臣雖孤懸海外,但想來天下道理大抵相同——百濟這等百廢新興之地,這才安穩了幾年,就有當地官員和百濟殘留的士族,開始強買、抑買土地人口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