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挖人的笑容

姜沃自英國公府告辭前,李勣原是要令侍女去後面,讓孫媳將姜相弟子送出來的。

姜沃就先起身笑道:“大將軍,我去後面接婉兒便是。正好可以再與小娘子說兩句話。”

李勣頷首,看著姜相跟著自家侍女離去的背影。

依舊修直若竹,飄然若雲。

他忽然想起了姜相站在朝堂上,聲如振玉道‘臣此生自當恪勤匪懈、以淩煙閣功臣之準繩自勉’的樣子。

亦是有淩雲之志的人啊。

如他當年一般。

李勣大將軍低下頭,看到杯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早不復當年躍馬橫刀呼嘯沙場的青年模樣。

雖然還是白日,但李勣命人換過了酒。

端午特有的菖蒲雄黃酒,傳說飲之可辟除百疾。

入口卻很沖。

李勣飲此酒,是想起貞觀十七年,先帝立晉王為太子後,有一日先帝單獨置酒宴請他一人過去。

席間門與他道:“卿乃晉王府舊長史,今我兒年少為新儲,朕將托以幼孤。”

“卿萬勿負於朕哉!”

彼時李勣噬指以血為誓,必不負所托。

他沒有負先帝。

但當今……他實無能為力了。他應當也見不到了。

*

姜沃隨著侍女走到後院。

早有人通報了過去,寧拂英已經遠遠在院外的廊下等著了。

見姜相身影出現,忙迎上去然後道:“姜相放心,順兒在帶著小娘子呢。外頭熱氣大,她們在屋裏投壺玩。”

不在祖父英國公眼前,寧拂英顯得更加明快爽利,頗有將門虎女之風。

姜沃邊走就邊與她閑聊,順便問起她對李敬業往遼東去怎麽看。

說來,李培根去遼東,也少不了她的提議,要不是她提出劉仁軌這種硬核狠人,李勣大將軍只怕不放心將孫子外放。

姜沃在寧拂英臉上,看到了一種‘阿彌陀佛!老天有眼!’的神采。

“祖父英明!”寧拂英倒是不知道(主要是李培根自己也不知道)李敬業去遼東,有眼前這位姜相的提議。

她只是忍不住感慨道:“我從前常聽郎君私下嘀咕道畏懼姜相——那想必姜相深知他的性情。”然後又道謝:“想必姜相也多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提點於他了。”所以李敬業才會常念叨懼怕。

寧拂英最後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總之,這遼東當真是去的好!”

姜沃不由莞爾。

李培根這個命啊,是真的好——當朝第一人的祖父,疼愛到有些溺愛的父親,還有這樣的妻女。

兩人說著,到了後院。

李敬業是嫡長孫,住的是英國公府中軸線上的一座三進正院。

庭院寬敞,姜沃入內就見裏面設著不少箭靶子,靶子正中還插著羽箭。

李敬業都去遼東了,這院中還設著新鮮的草垛箭靶,也就是說——姜沃專向寧拂英:“好射術,是家學淵源嗎?”

寧拂英面對這位宰相,既覺得有些激昂心緒,又覺得放松可親。

此時聽她如此誇自己,不知為何,也就沒有自謙,而是昂首道:“我與郎君的騎射箭術,只怕在伯仲間門。”

“姜相可知庭州?”

姜沃點頭:怎麽不知,來濟宰相就被扔過去鑲邊過,是大唐的邊境,換到現在是地處新疆。

永徽六年時,西突厥阿史那賀魯叛亂,就帶兵突襲庭州,劫掠四縣,傷亡百姓數千人。

帝震怒舉兵,蘇定方大將軍率軍滅西突厥。

但在那之前,庭州一直是戰場最前線,時不時就有西突厥騷擾劫掠。

“我自幼隨父母在庭州長大,那邊的百姓,無論男女,多少都要有些防身的本事才是。”

是不得不民風彪悍。

“庭州大大小小的武將,家中妻女都得會騎射——父親領兵出征時,城中空虛,說不定就會有突厥的小股騎兵來偷襲城池,想要抓將士的妻女回去為質為奴。”

“打小母親就帶著我們姊妹訓練家中的仆從和健婦。”

“父親離開時也會留一道城裏的兵符給母親,若有緊急情形,可調守城兵士。”

寧拂英說著說著,見姜相不再往前走,而是站定了看她,不由一頓道:“是我話多了,姜相請。”

卻見姜相如玉府冰雪一樣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抹如春水初綻的笑容來。

這笑容將寧拂英還晃了一下。

就聽姜相道:“拂英,你學過練兵啊?”

寧拂英面對姜相明如星辰的雙目,不由就低頭謙虛了下:“只是跟著父母學了些皮毛,最多訓過百余人而已。”

姜沃頷首:英國公府,我的寶藏之地。

*

“師父!”婉兒見到她,就放下了手中正舉著瞄準壺口的柘樹枝。

姜沃含笑:“無妨,婉兒繼續投就是了,師父看看婉兒投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