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背離之人

皇後提出於封禪禮中“親率內外命婦祭奠地祇”後,朝中異議聲雜眾。

不過姜沃的心思根本沒怎麽放在這些‘異議聲’上,只是以宰輔身份上了附議的奏疏,就沒再管了。

畢竟有異議又如何?

用樸實的農官話來說:“聽蝲蝲蛄叫,還能不種莊稼了?”害蟲叫一叫還就不種田了?還得停下來請教下為什麽叫?

哪怕封禪日近,媚娘與姜沃都各自忙的不可開交,就此諫表根本沒有事先通氣,但姜沃依舊確信,媚娘只要公開上這道諫表,就是做好了十成的準備。

以媚娘的性情和手腕,是不會讓這樣重要的一道公開諫表被駁回的。

否則數年來二聖臨朝、皇後理政的威望都會大為受損。

她絕不會拆自己的台。

果然,帝準此奏。

倒是壓力又來到了門下省侍中,兼此次封禪大典的‘禮官’許敬宗身上——朝臣們不敢對著帝後去,又對著許敬宗來了:你覺得女子封禪這合適嗎?

許敬宗簡直崩潰!怎麽回回都是他慘遭針對?

不過他情緒上再崩潰,做官的站隊上倒是沒有錯過。

陛下都準奏了,他可不敢駁回皇後這道奏疏。

好在之前數次被拎出來罵,許敬宗已經習慣了,可謂是‘虱子多了不咬’,此番完全不理會這些奏疏,悶頭去肝‘皇後率內外命婦祭奠’的典儀流程去了。

甚至朝堂上被人點名質問,許敬宗也只哼哼哈哈一副完全擺爛的姿態。

倒是丹陛之上的皇後,聽人質問許敬宗,主動接過了話——

朝堂之上的異議,歸納起來無非就是那些:朝臣們不敢直接說是自己的想法,依舊拿著《禮記》裏的話做擋箭牌:“《禮記》中有雲:帝理陽道,後理陰德,陰陽各有其位,自然各有所主,不應相奪。”

姜沃坐在朝上聽著,看起來很專注,但實則在小幅度把玩自己手裏的笏板開小差:說實在的,這話她都聽膩歪了。

這對方辯手多少年都是一樣車軲轆似的論點和論據,實在是沒有新意啊。

姜沃的目光落在丹陛之上的皇後身影上,其實從媚娘上的那封奏疏裏,她就能猜到媚娘如何反駁這句話——

果然,媚娘特別擅長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朝臣們一直強調的陰陽有別,皇後幹脆點頭認了,然後道‘既陰陽有別,自然要由女子來祭祀代表‘陰’的地祇。推尊先後的祭奠之禮,當然也該由中宮皇後與命婦們來行,怎麽能讓‘陽’的公卿內參?豈不是顛倒陰陽?’

朝臣們一時語塞。

不過,媚娘只有耐心駁這一回。

反對的朝臣們還想提出別的論點,皇後便不再理會了,顯然是只給一次臉,算是先禮後兵。

對於給臉不要臉,一次沒辯過還想繼續換個方向‘異議’下去的朝臣,皇後的處置法子也很簡單——

在朝為官,哪有完全不犯錯的人?譬如姜沃,若是認真卡標準,她也犯過不少錯誤,違過不少規矩條律。

於是皇後就抓了幾個還在‘頗有異議’的朝臣錯處,直接將人踢出了百官追隨封禪的光榮隊伍。

朝堂中,霎時變得一片祥和喜樂。

人人眾志成城,再無異議。

姜沃於朝上坐著,覺得耳根終於清凈了。不辜負她百忙之中回到考功屬,翻了翻這些人的舊档。

*

姜沃在去紫宸宮給媚娘送吏部档子的時候,媚娘還給她看了許多內外命婦的上書。

少部分命婦以此事為大榮,上書附和皇後之諫。尤其是身份上足夠隨祭的公主王妃等內命婦,大多覺此乃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們不用只坐在長安城中聽聞‘封禪盛典’,而是可以親至祭奠地祇,留於史冊!

但大部分命婦,或出於為家族考量不願意出頭,或雖為誥命然在家中無甚話語權,或是對此事根本不在意,故而沒有上表。總之,還是沉默的占大多數。

這些都很正常。

不過,媚娘又單獨挑出來幾份讓姜沃看,還是有命婦上書來反對勸諫她的。文書言辭華麗引經據典,但無非是勸皇後要安分守己,不要違古之典制禮法,甚至還有一位寫了‘請皇後停封,以免觸怒神靈’。

姜沃相信,媚娘一定把這位世家鄭氏命婦,寫進了她的黑名單裏。

“姐姐不必為這些人生氣。”姜沃知道媚娘應當也早有預料,同為女子的命婦中會出現背刺之人。

姜沃想起了前世一種叫做‘香蕉人’的稱呼。

香蕉人是指有的人長了炎黃子孫的臉,但全然沒有華夏之心。這種人,姜沃並不以之為同胞。正如此時上書反對‘皇後亦行封禪祭禮’的命婦,雖都是女身,姜沃也從不以她們為袍澤。

媚娘倒是也沒惱,只是對姜沃感慨道:“我見到這幾封奏疏,便想起從前你與我說起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