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則天門

春日宴後第一日。

姜沃與崔朝奉召面聖。

*

程望山進院的時候,就見姜侍郎正帶著公主吃早點。

他忙上前行禮問好。

姜沃邊看安安埋頭吃一只小小的羊肉燒麥,邊問道:“程公公,陛下如何這樣早宣召?”

程望山悄悄擡頭看了眼太陽。

這,也不是很早吧……

程望山還未及回話,就見崔司業自廊下而來。

走至庭院中,正好一陣清風拂過,大片嬌嫩海棠花瓣紛紛揚揚如緋雪,落了他滿身。

見此景,程望山不由就愣住了。

還是崔朝先問他何事,程望山才開口道:“哦……哦!崔司業,陛下宣召您與姜侍郎。”

程望山是再次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下件事,忙道:“陛下還有一言:今日不必帶公主過去都督府。”

姜沃了然:那就是今日要花大把時間門論正事了。

程望山傳旨後離去。

姜沃則領著安安的小手,走到後院,把安安托付給陶姑姑。

她不在的時候,陶姑姑會教安安認字。

姜沃轉回,就見崔朝已經換好了官服,只等她了。

她卻一時有點犯懶,在海棠樹下石凳上坐下來道:“陛下原是怎麽說的?說蹕駐並州這一一十日,叫咱們好好歇一歇,到處玩一玩。”

“畢竟四月至洛陽後,便要行裁官事。”

“今年剩下的日子,只怕都一絲放松不得了。”

但……

她到並州也一點沒歇到啊!

皇帝在並州大行封賞,賞的愉快,她與隨駕而來的戶部侍郎,忙的痛苦不堪。

好容易昨日有暇,去了場春日宴,今日陛下卻又要叫人進宮長談。

皇帝自己這幾日大概是玩夠了。

崔朝含笑勸道:“我已然替你將奏疏整過了,你只換過官服,咱們便能走了。”

*

姜沃進正殿時,就見帝後一人正在窗下一起悠閑欣賞畫作。

映著窗外春煕儼然,花光樹影,寶鼎中香氣裊裊——帝後一人也正如一幅畫卷一般。

姜沃還未拿出奏疏,便見媚娘走過來,示意她先跟自己走。姜沃也就隨著媚娘出門來,往都督府的花園走去。

“陛下想單獨與崔郎談談。”媚娘眼中含著些無奈笑意:“也叫我再與你談談。”

姜沃:?

媚娘一字無改,把昨晚皇帝的話都與姜沃說了一遍,甚至還不忘描述下皇帝擔憂的真切神情。

姜沃聽完:……

怪不得,她昨晚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原來是皇帝在明誹她。

姜沃便也與媚娘說真心話道:“姐姐替我勸著陛下些。我們已然商議過余生事,自有安排的。”

媚娘聞言莞爾,替她取下掉落在發間門的幾片花瓣:“好。”

之後兩人就把這事兒擱到一旁不提。

只是如往年一般,挽手遊園。

並州都督府的園子,因要恭迎聖駕,特意移栽了許多當地珍奇花木,與京中景致不同,各有意趣。

*

不比媚娘與姜沃心無旁騖的遊園。

殿中,李治其實是有點不知怎麽開口的。

昨夜就他追問媚娘的結果看——姜卿依舊是沒有,起碼這兩年無成親心思的。

偏生紅線這種事又不好硬捆。

李治發愁。

但昨夜媚娘勸說的一句話,提醒了李治——“這是兩人之間門的事。”

李治便想勸勸崔朝,別一味‘隨她心意’下去了。

既然是兩人之間門的事,那確實是旁人替他說一百句,也不如他自己開口要。

只是怕傷了崔朝的面子,皇帝就很委婉——

先請崔朝欣賞了畫作,然後又給他看自己的字:“瞧瞧朕的飛白書有無長進?”

皇帝引他看案上一張灑金紙。

崔朝就見上頭是兩句《離騷》。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1]

崔朝頷首真心捧場道:“陛下的字,越發有帝王之風。”

字跡無改,筆鋒則確是與從前不同。

皇帝見他真的只留心字體,就啟發他道:“朕今晨讀至此,只覺春秋更序,時光匆匆。”美人也終將會遲暮啊。

崔朝昨夜剛與姜沃論過生死事,自然更有感觸,也就年歲更叠與皇帝感慨了幾句。

然後見皇上依舊目中含著期待望著他,就轉頭繼續誇誇皇帝的字。

李治更愁了:朕原本與子梧不是很有默契的嗎?

見崔朝不能領悟自己的深意,李治終是忍不住,直接道:“你與姜侍郎……這種事不好一直拖延的。今年有裁官事,明年說不定又有旁事。還是早定下來的好。”

聽皇帝這麽說,崔朝倏爾想到了被自己鎖在九連匣中的書信。

那是她交給自己的‘身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