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利益共同體

永徽四年的中秋。

皇帝依舊於甘露殿大宴群臣。

然長孫太尉稱病未至,皇帝也從頭到尾未問及一句。

似乎根本沒看到,下首第一席空著無人坐。

這場中秋朝宴的氣氛不由就有幾分古怪。

席間也有人想起去歲中秋,皇帝還特賜禦用月餅瓜藕並玉簫金管單與長孫太尉,並親手為太尉遞了蜜餞。

實在是倚重之臣,親近之戚。

短短一年,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呢?

有心的朝臣不免要盤算盤算,這一算才發現:太尉過去一年,壯舉實在不少——

率群臣固請立皇長子為太子;房遺愛謀反案中大發神威,發落一批宗親,附帶一個與宗親關聯的宰相;宸妃事上力阻皇帝(雖未阻成,但氣的皇帝當朝拂袖而去,還特意提及了太尉請立太子事,言辭間不滿眾所共見。)

這過往一年種種事端之下,是否藏著陛下愈深的不滿?

以至於有了‘惟公而已’的敲打?

那……陛下不滿之後,又要做什麽呢?

*

中秋後便是重陽佳節。

皇帝行宴之余,又早定下這日與群臣登高望遠。

然長孫太尉再次稱病未至。

朝臣們共同心聲:太尉您也真是會稱病的,上朝一次不落,一到節慶佳宴便病了。

果然,皇帝這回問了。

他點名褚遂良:“你與太尉向來親厚,可知太尉這病是怎麽回事?竟如此反復?”

褚遂良也算是才思敏捷之人,自年輕時做中書舍人起,受旨草詔可頃刻而成。

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麽理由,能解釋長孫無忌這奇特的‘病情’規律。

只好幹巴巴道:“秋日時氣不好。太尉近來實不太康健,只是公心為國不願耽擱朝政大事。”

皇帝輕巧巧接了一句:“哦。太尉不肯耽擱朝政,就只好耽擱朕所設群臣宴了。”

褚遂良噎死。

好在皇帝沒有接著追究下去,只是道:“朕已為太尉準備了些補品,今日宴散後,你便帶去太尉府中替朕探候,令太尉安心養病多歇幾日無妨的。”

褚遂良松了口氣,立刻領命。

當日就走了一趟趙國公府勸道:“此乃陛下安撫轉圜之意,太尉正好順著陛下的話,在府中歇息幾日‘養病’,之後再去禦前謝過聖意就是了。”

“太尉與陛下舅甥至親骨肉,有什麽過不去的?”

彼此給個台階下就好了。

若是太尉再若無其事上朝,只每次大宴都不至,看上去便是與陛下生疏賭氣一般。

“難道太尉每回宮宴都不至?接下來冬至和新歲,可都是大宴。”

長孫無忌便問道:“宴上,陛下可有再加賜李懋功等人?”

褚遂良連忙搖頭:“皆是按等賞賜的,再無逾越。”

長孫無忌面色稍霽。

見此,褚遂良忙再次勸道:“這些年陛下凡有恩賜,皆以太尉為重,特於旁人,誰人不見?如今英國公所得不過淩煙閣一圖而已,太尉實不必放在心上。”

褚遂良不提還好,提起來,又戳到了長孫無忌的心窩。

旁的舊臣郁悶下也就過去了,畢竟李勣大將軍與他們體系不同,皇帝還要用他開疆擴土保邊疆安寧,自倚重甚深。

唯有長孫無忌過不去。

回思當今登基來種種,長孫無忌深覺自己為穩朝綱嘔心瀝血,若是‘惟公而已’,也該是他!

不該是沉默寡言凡事不諫了的李勣。

於是第一日,長孫太尉又‘病愈’來上朝了。

褚遂良:……

且褚遂良一擡頭還見皇帝用一種‘你到底有無將請太尉養病的話傳到?’的譴責眼神望了他片刻。褚遂良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偏生皇帝卻只注目於他,到底沒有開口問。

他滿腔解釋無從說起。

褚遂良憋屈的要命:我這是受的什麽夾板氣啊!

*

這日朝上並無大事。

時值秋後,唯有戶部尚書高履行站出來報了今歲秋收大稔,糧米較去歲價低一成。

聽到豐年,皇帝神色才略顯欣悅,又細問高履行現下粟米、粳米等各類糧米價。

高履行一一答來。

姜沃在心中對比著自己所知的米行內實價,俱相差不多。

皇帝問過糧食事,高尚書退回原處。

之後朝上便再無人站出來回稟朝務了。

以往,皇帝也就順勢退朝,然而今日,皇帝卻是半晌不言也不動。

久到下頭朝臣都覺得不太對勁了,皇帝才道:“眾卿皆無事無言可奏?”

“朕昔年於先帝左右,監國理政。”

“於朝上見五品以上朝臣論事,或當面陳情諫於上,或退朝後遞上奏疏,終日不絕——怎麽到了朕,就四海無事?滿朝文武俱無事可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