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謀反案尾

臘月中旬,下起了鵝毛大雪。

太史局。

姜沃從小火爐上拿起茶壺,為對面的貴客倒茶。

李勣道謝,苦笑道:“我來太史令這裏躲躲清閑。”

姜沃含笑:“好,這間師父的屋子,就借與大將軍躲麻煩。”

袁天罡屋裏的擺設姜沃都沒有動,只會打掃落塵。甚至連師父原本隨意堆在地上的書和竹櫝,她也依舊讓它們留在地上,就像時光永遠停駐在這間屋中一樣。

若說如今朝上誰最坐蠟,無非是李勣大將軍了。

太尉一脈,宗親一脈,都在催他表態。

以至於都快過年了,李勣還得一大早從府中躲出去。

不過,他到太史局來,也不單為了躲清閑,也是有話要說。

李勣真決定什麽事後,說話一般就不愛繞圈子,直接道:“我與太史令相識的也早,此時又都為陛下,有話我就直說了。”

“大將軍請。”

李勣道:“太史令應當也看得出,是太尉要動江夏王——薛萬徹是自己找死可以死,江夏王實不當。”

“吐蕃今年可不安分。”李勣端著茶盞,也端出了一種肅殺之意:“太史令出使過吐蕃,回京後就曾因吐蕃事上過奏疏,應當也有察覺。”

“今歲上半年,吐蕃贊普——罷了,那贊普只是幼童,還是直接說祿東贊,發兵十萬征洛沃,往東走了一步。”

“下半年,再起兵征藏爾夏。下回,只怕就要打到白蘭部和吐谷渾了。”

姜沃點頭,她既然關注吐蕃,今歲吐蕃起刀兵之事自然也知道。

雖說如今吐蕃都沒碰到一絲唐境,甚至為了表示謙恭態度祿東贊還曾上書想再求和親事,但吐蕃不安分的心,已昭然若揭。

李勣道:“若置江夏王於安西都護府,可暫震吐蕃。”

“一來,吐蕃若再不安分,欲動吐谷渾,江夏王可領兵為援;二來,江夏王當年是親送文成公主至吐蕃,對吐蕃地勢頗為熟悉。再有吐蕃先贊普松贊幹布,當年見江夏王執子婿禮,吐蕃待江夏王也會更忌憚些。”

李勣喝了杯中茶:“但此話,我不好對陛下講,更不可能於朝上站出來保江夏王。”

他現在位置太敏感了,手握兵權,就應當摒棄外界一切聲音,只聽皇帝的。

這會子為誰講話都不合適,都會破壞這個平衡。

但李勣從長遠看,覺得江夏王若是受此事牽連殞命,於國甚是可惜。

所以他來了太史局。

他不能說的,眼前這位太史令能說。

同為皇帝信臣,她比自己少許多掣肘——身後無家族,無婚配,無子嗣,孑然一身。

她無牽絆,皇帝就不會覺得她說話有私心。哪怕她的觀點皇帝不同意,也不會懷疑。

果然,李勣說完,就見眼前這位太史令應了:“大將軍慮的是,我會與陛下提及此事。”

見她身無掛礙,這種敏感事都應的輕松,李勣難免有幾分羨慕。

又想起這次謀反事,其余人且不論,房家肯定是倒黴了——有子謀反,長孫太尉已經上書,按舊例罷房相配饗之榮。

舊例是誰?正是倒黴的杜相杜如晦——他兒子杜荷參與太子李承乾謀反事,把親爹給連累了。

如今,房相才走不到五年,房家又鬧成這樣。

當年‘房謀杜斷’,都是先帝心中股肱之臣,必入淩煙閣的宰輔。結果身後事皆被不成器的子孫糟蹋,李勣嘆道:“惜乎房相杜相。”

姜沃低頭直喝茶。

實不知該說些什麽——

李大將軍還在這裏感慨房杜家不肖子孫,連累房相杜相香火,殊不知自己的大孫子李敬業,將來武皇登基他起兵造反,連累的李勣大將軍直接被掘墓砍棺,還不如房謀杜斷兩位宰輔。

兒女一個不小心就都是債啊。

姜沃看著眼前很有感慨的李勣大將軍,想到這些年的往來,伸手再次給他添了杯茶。

心道:別的不說,要是此番您大孫子還非要造反尋死,我一定給您求個情,讓您能別被刨出來……

兩人喝過茶,李勣轉頭望著窗外的大雪,又嘆口氣:“只怕,便是太史令說與陛下,陛下也願保江夏王——也保不住啊。”

長孫太尉已經把江夏王和吳王得罪到這個地步,怎麽會輕易收手?

皇帝那句“請太尉切查之,若無實據不可連罪。”聽在長孫無忌耳朵裏,估計就是:懂了,去找點‘實據’把罪名敲死,然後利落地弄死他們。

*

新歲將近,京外忽然送來了消息——幾乎就與謀反案同時發生,濮王李泰薨於均州。

皇帝驟聞兄長薨逝,悲痛欲絕,罷朝三日。

待新歲前最後一個大朝會,長孫太尉報上有關謀反事的處置後,皇帝便以此道:“如今濮王方去,思及父皇在時囑托,如何忍心再株連如此多宗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