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童稚不識衣冠(完)

躲在一方小院裏,晝夜的時光都如同和緩的流水一般,柔和地自身側流逝。謝燕鴻許久都沒有過過這麽閑淡的日子,最近,他最操心的事情,也就只是在院子裏紮一個秋千。

長寧弓著身蹲在梨樹的枝幹上,他這麽大的個頭,每次上樹都輕盈得像鳥兒似的。

謝燕鴻在檐下躲著深秋裏散發著余威的日頭,搖著蒲扇指揮:“左些…...過了!回來點兒……哎呀,又過了!”

長寧一開始還老老實實地挪,後面聽出來了,謝燕鴻這是故意在搗亂,隨手折下來一截小樹枝,扣在指間輕輕一彈,小樹枝準確地打在了謝燕鴻的額頭上,砸得他“哎呦”一聲。不等謝燕鴻反應過來,長寧三兩下紮穩了秋千,從樹上翻下來,輕巧地落了地。

謝燕鴻還捂著額頭蹲在地上,長寧怕他是真疼了,湊過去也蹲下來,去掰他的手,說道:“我看看。”趁他不備,謝燕鴻用額頭去撞他的腦袋,撞得“嘭”一聲,長寧坐在了地上,這下好了,兩人額頭都紅了。

長寧伸手拽了一把,謝燕鴻也摔倒了,倆人像稚齡小兒一樣滿地打滾。

“咳咳——”

倆人連忙站起來,拍了拍沾滿了土屑的衣裳。章玉瑛披著衣服倚著門邊看向他們,這是她這幾日來第一次出屋,她又瘦了,衣服空空蕩蕩的,皮膚蒼白如紙。

謝燕鴻說:“嫂嫂,秋千紮好了,待秋高氣爽時就可以蕩秋千玩兒了。”

章玉瑛笑著點點頭,但她的笑也是朦朧的,好似隔著窗紗。她看著在風中微微擺動的秋千,說道:“真好啊。”

但所有人都知道,以她的病情,根本沒有坐上秋千的可能。

小院閉門不開就成了一方小小天地,唯一會來的客人就是陸少微,他每次來都會帶上宮中的禦醫與外頭的消息。禦醫給章玉瑛診脈時,謝燕鴻與陸少微總會短暫地聊一會兒,他們倆坐在小院的石階上,零零落落地說幾句話。

更多的時候,陸少微只是不說話地發呆。

謝燕鴻說:“你要是事忙,與我說一聲,我賃了車轎去接老大夫就行了,也免得你時不時跑一趟。”

陸少微搖搖頭,說:“我不過是想出來透口氣罷了。”

她是在山野間長大的,雖然顛沛流離,嘗盡各種苦頭,但終究也算是在天地間盡享自由,在宮禁朝堂裏廝殺並沒有她預想中輕松,她有時鬥志昂揚,有時卻又厭煩至極。

“對了,”陸少微說道,“下月初十就是好日子了。”

她說得隱晦,但謝燕鴻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濟王為自己擇的登基的好日子。

“急了些。”謝燕鴻說道。

“國不可一日無君,”陸少微的笑容裏略帶些諷意,“再往後拖些日子,怕是那位就沒這個皇帝命了。”

在女兒的“精心照料”之下,濟王的身子是一日地虧下去了。只是他自己還覺著精神奕奕,還能當個十來年皇帝。陸少微與宋琳瑯兩人日日調整藥量,就是別讓他死得太快,免得一下子去了,皇位白白惹別人覬覦。

登基大典那一日,鐘鼓齊鳴之聲回蕩在整個京城的上空,這一段混亂與動蕩,總算告一段落了。

初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章玉瑛病體沉沉。

謝燕鴻終日在床邊陪著她,她在昏沉中終日呼喚爹娘和亡夫的表字。當時,將她救出後,章家為了避禍,已經舉家離京了,她身體不堪長途跋涉,章夫人讓她待在京中養病養胎,來日再聚。後來,章夫人也曾進京探望她,分別之時,彼此都知,母女一別,將是天人永隔。

謝燕鴻伏案,替章玉瑛修書一封寄去娘家。

再擡頭時,章玉瑛醒了,問道:“小鴻,下雪了嗎?”

小丫頭扶她坐起來,給她蓋上厚厚的被子,謝燕鴻將窗推開一條小縫,讓她看見了夜色中點點片片的雪花。她笑了,說道:“你哥哥最不喜歡下雪天,他天生畏寒,雪天裏墨硯凍凝,煩人的很,用了暖硯才好……”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舊事,精神頭比往日要好。

“不早了,你去睡吧。”章玉瑛說,“窗戶別關,我想聽聽雪聲。”

小丫頭說:“夫人,小心著涼。”

謝燕鴻說道:“無妨,你把炭盆燒得旺些。”

章玉瑛朝他伸出手來,謝燕鴻坐在窗前的腳踏上,她托著謝燕鴻的臉,手很涼。她說:“一眨眼你就這麽大了,我剛到謝家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少年……”

謝燕鴻不知該接什麽話,章玉瑛說:“快去睡吧,晚上冷,被子蓋實了。”

說罷,她便放開了手。謝燕鴻也就去了,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章玉瑛倚在床頭,朝他擺了擺手,讓他快快去睡。

謝燕鴻反手掩上門,搓著手走出去。

定睛一看,長寧正在檐下蹲著等他,邊等還邊伸出手,接了幾片雪花。他長年習武,並不畏寒,雪花觸到他的手掌心便化掉了。謝燕鴻走過去,輕輕幫他把腦袋上沾上的雪花拂掉,長寧問:“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