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幸福不過假象

任戰病了。

不知是貪吃了鄔秀唇上的那點醬汁,還是沖涼受了寒,第二天早上,他還是像以往那樣早起,想給鄔秀做早餐,卻覺得整個人都昏鈍鈍的,連口鍋都提不動。

燒水的時候,他靠在墻上闔眸休息,不時輕咳。

一雙帶著涼意的小手撫上他額頭。鄔秀道:“任戰,你發燒了。”

任戰睜開眼,他倒沒有覺得自己發燒,只是覺得鄔秀的手好涼,撫摸著自己特別舒服。

“你起來了?”他微笑道。

“嗯。是不是昨天的花生過敏了?”她還有些臉紅。

“應該不是。咳咳……花生過敏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麽樣?”

“頭腫得像豬頭,氣管和食道腫脹,無法呼吸。”

鄔秀噗嗤一笑。“你再去床上躺一會兒吧,今天我來弄早餐。”

任戰還想硬撐,說實話他沒那麽嬌氣,他就是對自己狠的下手,才能有今天重新做人。

但在鄔秀面前,意志力竟變得異常薄弱。他完全無力抗拒讓她來照顧自己的巨大誘惑,乖乖地讓她扶著自己躺回到床上,不是睡他自己搭的臨時行軍床,而是睡在她的大床上,蓋著她剛才蓋過的被子。

她沒有放海鮮,煮了一鍋香甜的白粥。

鄔秀在廚房煮粥的時候,任戰就坐在床上,看著她在廚房忙碌的身影。

他輕嘆一口氣,想起這七年裏,曾有多少回強逼著自己進行地獄式訓練:他在泥漿地裏穿越鐵絲網來回300趟;在正午的太陽底下平舉AK47暴曬2小時;他背負30公斤裝備急行軍5000米;用背砸向堅硬的水泥地,向後躍起1.5米練習散打和硬氣功……

那麽多個日夜,那麽多堅硬、冰冷、殘酷與絕望。

而現在,他躺在鄔秀的床上,新換過的被子是那麽柔軟,經常晾曬帶著太陽的香氣,廚房裏漸漸飄起米香,聞起來平凡瑣碎,溫暖質樸。

他覺得很幸福。

他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很幸福對吧?呵呵,還說沒有忘了我?任戰,你騙誰呢,你總是在卿卿我我的愛情裏自欺欺人!”

夢裏那個聲音又在耳畔響起,像一把尖刀剜著他膝蓋上的舊傷,很快便鮮血淋漓。

他痛到臉色發白,咬著牙掀開被子,卷起褲腿。

“怎麽了,一個傷疤也會痛成這樣?”鄔秀端著粥,平靜望著他。

任戰一驚,再去看自己的膝蓋。

新結的痂顏色還很嫩,皮膚不過有些發紅,卻幹幹凈凈,根本沒有流血。

又是幻覺。

任戰更面無人色,“鄔秀……”

鄔秀將粥放在桌子上,從口袋裏拿出一瓶藥來。

“你睡眠不好,我看你一直吃這個。”她道,“這個藥我也吃過,有時候吃得多了,容易產生臆想。你是不是常常做噩夢?我見了好幾次了,你總是在夢裏用力地去抓自己的膝蓋,摳得血肉模糊。”

“你都知道?”任戰驚道。

“是啊。我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是,應不應該讓你知道‘我知道’。”

她坐到他的對面,表情平靜而成熟。

“你的治療很有效,這幾個月來,我的腦子漸漸清楚。可以說是我這七年來最清楚的。”她道,“我們終於在一起了,也許我應該保持下去,讓這個最好的你和最好的我一直繼續下去,說不定真的可以幸福。

但這沒辦法控制,一旦我腦子清楚,我就會忍不住去想,其實現在的這個‘我們’有許多破綻,我們互相隱藏了太多不敢讓對方知道,因為事情一旦說穿了,很有可能就再也沒法回頭。

我很猶豫。任戰,你曾經問過我,既然在你來到玄月鎮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是誰,那為什麽不立刻和你相認。現在你能理解了嗎?不是我的病不能痊愈,而是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好了,那個通透的我要怎麽和你相處。”

她抱著膝蓋,溫柔地望著他微笑,“任戰,我還是太舍不得你。”

任戰不敢擡頭。

明明是幻覺,但膝蓋上的疼痛仍如此真實,痛到他連心臟都瑟縮起來。

“鄔秀……”他痛苦望著她,眸裏黯淡無光。

“要說出來嗎,膝蓋是怎麽弄傷的?還有你從不離身的口笛,這是我們閩南獨有的樂器,你一個生長在北方的人,又怎麽會想起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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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秀把任戰扔在房間裏,跑到院子裏抽煙。

她熟練地用打火機點著了,叼在嘴裏,吐出一串迷幻而神秘的煙圈。阿鬥向來喜歡聞她的煙味,立刻搖搖擺擺地跑過來,湊在她身邊蹭啊蹭。她笑笑,摸了把它的肥屁股。

是,這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七年的殘忍淩遲,她縱使身體和精神恢復,也不可能再是從前那個甜美可愛的鄔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