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大千世界並不只一個他

鄔秀連解釋都來不及,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山頂的大殿中,一路上只聽到自己砰砰心臟亂跳,那聲音響得就像要刺穿耳膜。玄月寺規模雖小,但灰瓦青苔,梵香裊裊,再配著那悠遠深沉的鐘聲,倒是也頗有一番佛法寶地的莊嚴之氣。

“大師父!大師父!”

鄔秀沖進大殿,也不管什麽喧嘩不喧嘩的禁忌,大聲叫嚷起來。她知道寺裏只有惠明這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又要燒香,又要種植菜園以維持生計,倘若他挑了菜去鎮上賣,那可就見不到他。

“哎喲喲,秀仔啊,菩薩正午睡呢,這都讓你吵醒咯!”一個披著灰色和尚袍的老頭笑眯眯從內堂出來。

若是平時,鄔秀少不得會回個嘴,道一句“菩薩哪有睡午覺的,是大師傅你自己偷懶吧”,但今天她卻沒了這個心情,氣喘籲籲道:“大師父,任家的小公子……他在不在?”

“小公子?”

“對,他阿媽給寺裏捐了好多錢的,萬財嬸說他這兩天都住在寺裏。”

“你說他呀!”惠明恥笑一聲,“嘿,他哪肯住寺裏啊?秀仔你不知道那小子架子有多大,前前後後伺候的保姆就有兩個,把他當大熊貓似的護著。別說住寺裏,大殿都不讓進,說聞著煙味會喘,連喝的水也是從山下帶上來的。”

他搖了搖頭,“一看就是個驕縱至極的公子哥兒,我看他似乎喜歡膳堂的貓,遠遠地盯著看了好久,我就抱起來給他摸。嘿,你猜他怎麽著,他一退三尺遠,好像那是什麽洪水猛獸似的。阿彌陀佛,有錢人家的孩子,就都給慣的……”

惠明這和尚當得並不正宗,不過是妻離子散了之後尋個寺廟做棲身之所,於佛法和修為都不怎麽樣,念了個佛號後,又是一大段的吐槽。

鄔秀沒心情聽他扯,急急道:“大師父,別管他驕縱不驕縱,他到底叫什麽名字?是不是叫任戰!”

“任戰?”惠明摸摸光頭,不好意思笑道:“嘿,我還真忘了他叫什麽。他們有學問的人,起的名字都跟詩畫一樣哪兒記得住。”

“大師父,麻煩告訴我他到底叫什麽,這對我非常重要。”

惠明雖然啰嗦,但是個熱心腸的人,當即便道:“秀仔你別急啊,我給你查查。”

他帶著鄔秀到了大殿,拿了鑰匙開了抽屜,取出一本藍色線裝本子來。這是前任和尚留下的功德簿,上面用小楷端端正正寫著捐助人的名字以及捐助的銀兩。

但翻到後面,那就變了味兒了。

惠明不會寫小楷,為圖方便就自說自話用了圓珠筆,藍色圓珠筆在黃色毛邊紙上塗塗改改甚是違和,而這功德簿上的內容也從高大上的風格,一下落到今天蘿蔔賣了多少錢,水電煤又付了多少錢之類,令人啼笑皆非。

翻到將近最後幾頁,鄔秀總算找到了那戶姓任的博士一家,他們捐了兩萬塊錢用來修葺廟宇,而施主那一欄上的名字,赫然是“任子默”。

“任子默?這是他的名字?”鄔秀咬唇道。

“對啊。真是寺裏的規矩,不管誰布施的,最後誰受功德,我們就寫誰的名字。錯不了。”

鄔秀花朵般明艷的容顏一下蔫了,低著頭戚戚道:“他叫任子默……他怎麽不叫任戰呢?北京來的,十四歲,又姓任,他怎麽就不是任戰了呢?”

惠明道:“秀仔你是認識他?”

鄔秀喪氣點頭,“我以為他是我一個朋友,很多……很多條件都吻合。”

“阿彌陀佛!冥冥中相遇自有緣分。你說的那些個條件,全國有幾千幾萬個。只不過因為太看重他,這才眼裏心裏都是他。但大千世界,星辰日月,並不只有一個他。”

惠明這個人,有時候亂七八糟,但有時候講的話又仿佛蘊含很高深的佛法哲理。

鄔秀低頭不語。

沒錯,是我太愛了,所以才眼裏心裏滿滿都是他。北京來的、姓任的、十四歲男孩,這不過純屬巧合罷了。

我跟任戰無話不談,如果他來過鎮上,怎麽可能不說?

何況大師父和萬財嬸都說,那任博士家的公子身體很弱,又嬌氣,和任戰也大相徑庭。

也許真是我想多了,這個任子默和任戰並沒有任何關系。

她道了聲謝,悻悻離去。

惠明望著她單薄失落的背影,搖了搖頭,誦了聲阿彌陀佛。

但沒隔一會兒,卻又看到鄔秀噔噔噔去而折返。

“大師父,大師父!”她叫道。

惠明意外,“秀仔可是忘了什麽東西?”

鄔秀搖頭,氣喘籲籲道:“大師父,我想過了,還是得見見他。不管是不是巧合,見了我才死心!”

“阿彌陀佛!今天是見不著了,以後如果任公子身體好些了,說不定他阿媽還會帶著他來小廟還願,到時候我盡量替你留住他。不過秀仔啊,一切但憑緣分,太執著反而功敗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