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兩個母親

“喂,喂,你幹嘛!”老頭急了,從任戰手裏搶過鴨子。

任戰愕然,“你不是要我吃嗎?”

“誰要給你吃了,我要剔牙,讓你幫著拿一拿!”老頭怨懟地看了任戰一眼,“你這仔,怎麽這麽沒修養呢,吃東西前得經過主人同意,不知道啊?”

任戰幫老頭提著鴨子,看他拿十根手指挨個兒放在嘴裏嘬,直到嘬得幹幹凈凈,這才慢條斯理地張開嘴,掏出整副假牙來,把嵌在牙縫裏的鴨肉一絲一絲摳下來,最後攢了一坨,放進嘴裏反芻。

“年紀大了,胃口不如你們年輕人了啊。”老頭嘆口氣,從任戰手裏拿回剩下的鴨子。

任戰無言以對。老頭幾分鐘裏把半只鴨子吃得只剩副骨架,他若胃口再好些,難道要把骨頭吃下去?

“呃,你別這麽看我。我胃口真的不好,也只有脆皮燒鴨能讓我開開胃。”老頭打了個飽嗝,謙虛道。

脆皮燒鴨?任戰覺得似乎在哪裏聽到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你要喜歡燒鴨,我下次買給你。麻煩你跟我說說,剛才那些話什麽意思?還有,你認不認識一個女孩子,七年前她常在這裏吹口笛?她後來怎麽樣了?”

“哎呀,年輕人就是狂妄!脆皮燒鴨是誰都做得出來的嗎?整個鎮子上,只有叉燒鄔一個人有這本事!”老頭繼續前言不對後語。

一道矮小的影子從眼前一閃而過。

“泥鰍,站住!”任戰丟下老頭,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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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鰍人雖然矮小,但像是練過輕功,奔起來身輕如燕。任戰被老鄔連坑了兩回,還沒復原,再加上膝蓋上的老傷,一時間竟跑不過他。

但他勝在耐力。

沉著氣緊緊咬住,快到山頂的時候,終於一把揪住了這條滑不留手的泥鰍。

“別跑!”任戰亮出手銬嚇唬他,“再跑我就把你抓回警局去!”

“啐!警察都不是好人!你抓我回去好啦,我才不怕你!”泥鰍發現任戰手長腳長,不論自己怎麽拳打腳踢都近不到他身,氣得用口水吐他。

“安靜點!”任戰喝了一聲,“我不會追究你刺傷我的事,不過問你幾句話,老老實實回答!再敢耍滑頭,就把你送去少管所!”

“你要問什麽!”泥鰍還是兇巴巴的眼神,但手腳都不敢再亂踢。

“你父母的名字。”

“不知道!”

“誰照顧你?”

“我不用人照顧,我會照顧自己。”

“你現在是不用照顧,那剛出生的時候呢?就會自己沖奶粉喝,自己換尿布嗎?”任戰嘲諷道。

他望著前方的大殿,又轉頭望著泥鰍,“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就穿著和尚袍,而今天你情急之下,第一想到的就是跑回寺裏來。泥鰍,你是一出生就在這座玄月寺裏的是不是?”

“那又怎樣?我是孤兒,是大師父揀來的野孩子,不行嗎!”泥鰍大聲道。

“野孩子哪裏來的恨!”任戰盯著他,目光如炬,“你為什麽恨住在四螺街58號的人!你父母到底是誰!”

“不……不知道!”

“好,我來告訴你。”

他放開他,從口袋裏掏出萬財嬸的藍皮本子,一字字道:“你阿爸是倪萬財,你阿媽信佛,一生下你就把你放在了寺院門口,希望這晨鐘暮鼓、青燈古佛能化解你心中戾氣,也洗清你阿爸一身罪孽!”

泥鰍怒吼一聲,張口向任戰手腕咬去。

六歲孩子,聲音竟低沉如一頭孤獨的困獸。

“我阿爸沒犯罪!他是冤枉的!我阿爸阿媽都是好人,你們才是壞人,全部都是壞人!”

他搶過藍皮本子,奪路向大殿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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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孕後期,萬財嬸的腳已經很腫。她穿著松緊帶的布鞋,仍是套不進去,只能用剪刀在鞋面上再剪開一個口子,才把臃腫的腳勉強塞進去。

身體枯瘦,肚子卻大,現在連腳也腫得不成樣子。

萬財嬸覺得自己就是個畸形的怪物。

她看著自己羞恥的肚子,一步步艱難行走。很矮的一座山,爬了兩個小時,才爬到山頂的玄月寺。

“大師父,大師父你在嗎?”

她先是在殿前喚了兩聲,見沒人答應,也不敢在廟宇裏高聲叫嚷,上了香燭,獨自在菩薩面前跪拜。

畢竟是沉重的身子,起來的時候卻犯了難,四周空空蕩蕩,除了地上的兩個蒲團,什麽可著力的東西都沒有。

“啊,師兄小心。”有位婦人及時扶了她一把,用力將她拉起。

那是一個面貌和善的女人,皮膚細嫩,笑容溫和。山上如此簡陋,她倒穿著件宋錦旗袍,胸口一串珍珠項鏈。年紀雖然比自己還大,眼神卻如少女般純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