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戀繾綣浮生夢一場

今年的冬天,安康城裏幾家歡喜幾家愁。壓抑的氣氛,沖淡了除舊迎新的喜氣。

有了浮生和林廖的供詞,加上明瑟的指控,蕭王很快便被定罪。禦林軍抄了蕭家,從府中搜出大量與敵國互通的書信。

我不知道那些書信的內容,但我總覺得不一定是蕭王所為。他是盛極幾代的權臣,難道真的會這般疏漏,將書信這樣的證據留在府中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江朝曦覺得整治外戚的時機到了,那麽蕭家的大限也就到了。只要能堵住悠悠眾口,偽造一些書信又算得了什麽。

蕭王之案牽連了不少人,一時間朝中人人自危,紛紛與蕭家撇清關系。與此同時,也有人受益,就是明瑟。

明瑟的供詞中,蕭王對她有籠絡之意,但她並未答應,而是與之斡旋,掌握了蕭王大逆不道的證據後,才向江朝曦告發。

我按照江朝曦所說,再也沒有管這些事情,只在詠絮宮裏靜養。一切的消息,都是花廬從宮外打探回來告訴我的。

“娘娘,皇上贊容妃深明大義,主動揭發蕭華勝的罪行,已經被皇上擢升為容貴妃,冊妃大典待明年舉行。”

花廬一邊為我穿上一件大紅綢緞夾襖,邊絮絮地道。

我點點頭,道:“明瑟這次立了大功,升為貴妃也是應該的。不過皇後是蕭家的人,蕭家一倒,皇後哪裏還有地位,擺明了這以後就是明瑟掌管後宮了。”

正說著,忽聽宮外有人尖聲細語道:“奴才小扣子求見賢貴嬪。”

那人正是在朱文手下當差的小太監。這些天來,江朝曦每日都要在暖心殿批閱奏折直到深夜,每日都遣了小扣子來送些取暖之物和膳食。來的次數多了,我也就只讓花廬應付了事。

花廬會意,施施然走出去,片刻之後回來,道:“小扣子說,皇上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是派了些滋補的膳食,吩咐娘娘注意保暖,好生養傷。”

我淡淡一笑:“收著吧。”

花廬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支支吾吾地道:“娘娘怎麽還能如此淡然?本來,這功勞該由娘娘來立,這貴妃之位該是娘娘的,但是皇上突然讓容貴妃討了這個巧,娘娘不覺得可疑嗎?”

可疑?

我不以為然地道:“皇上決定的事,本宮不想多做揣摩。”

花廬低下頭去,默默不語。我想了一想,道:“明瑟擢升,應該對我的恨意也淡了幾分吧。花廬,你挑些上好的絹料給容妃送去,以示賀喜。”

花廬不甘心地道:“娘娘,她當日用白竹散害你,你真的不恨她?”

我搖頭道:“恨來恨去,也沒什麽意思。”

一群宮女魚貫而入,手裏都提著大紅燈籠,朝我盈盈一拜。花廬調皮地執著我的手,使勁地搓了搓,笑著對我道:“娘娘,除夕很快就要到了,詠絮宮裏要好生裝扮一下,添添喜氣。”

宮女們忙裏忙外地掛燈籠,詠絮宮頓時熱鬧了許多。我也來了興致,讓花廬給我系了一件毛氅,靠在美人榻上發呆。

絮雪紛紛不自持,亂愁縈困滿春暉。有時穿入花枝過,無限風兒作淚飛。

在這樣的雪天,偷得浮生半日閑,什麽都不去想,不去掛念,是多麽雅致的一件事。

良久,手指有些冷,我才停了琴,擡頭看宮檐下的一朵朵燈籠紅艷如火,內裏有一株小小的火苗跳躍,和天上紛揚而落的雪花兩相映照,如夢似幻。

那樣的夢幻,我曾在一個少女的眼中看過。

我看了一會,心裏驀然添了一絲落寞,對花廬道,“給本宮找件毛氅,再準備些小菜,隨我去一趟天牢。”

花廬嚇了一跳:“娘娘,這天寒地凍的,地面打滑……再說,天牢那種陰氣重的地方,不適合娘娘這種身份尊貴的人去。”

“哪有那麽嬌貴,已經能走了。”我癡癡地望著長檐下的一排嫣紅宮燈,“更何況,不去的話,心裏總是有個結解不開。”

雪停了。

一場雪花揚過,禦花園裏的植被都成了瓊枝玉樹,又仿若是一夜之間,千樹萬樹梨花開。

擡頭望宮苑層層疊疊。有的樓閣足夠宏偉,可是走得不多會兒,又有更高更氣派的宮闕佇立在眼前。

就好比,人們對皇權的欲望,永遠都沒有盡頭。

天牢很是偏遠,肩輦足足行了兩個時辰,才算是到了。門口守衛森然,手執的鋼刀在白雪的映照下散著寒光。

我將手伸進衣襟,取出江朝曦賜我的那塊免死令牌。

見免死金牌,如同面聖。

天牢守衛的領軍面色一變,忙領著一眾守軍跪下道:“末將不敢阻攔。”

我點點頭,向花廬遞了一個眼神,扶著她的手走進天牢。

鐵柵內,浮生抱膝而坐,癡癡地望著天牢上的透氣窗。聽到動靜,她轉過頭來,看到是我,裂開幹裂的嘴唇:“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