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遊宮人比梅花瘦

皇城外的驛館裏有重兵把守,一旦進入,便要接受嚴格的搜查。我是女扮男裝,自然是有些發憷。

驛館裏。齊太妃看出了我的心思,柔聲道:“你且在這裏住著就是,有老身的吩咐,還有幾個人敢真的搜查你?”

她的前途明明比我更堪憂,卻還在顧及我。我有些感動,盈盈向她一拜:“太妃入了宮,可要使華綾來傳個信兒,若是平安無事,臣妾也心安。”

齊太妃有些失神,半晌才強笑一聲,道:“真是奇怪,剛見面的時候你我水火不容,如今你我的下場都不容樂觀,卻在這裏依依惜別。”

她嘆了一句:“你真的不怪我劃破了你的臉?”

我淡笑著搖頭。

齊太妃微微頷首,扶了華綾的手轉身徐徐離開。一聲似有還無的嘆息飄了過來:“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傻孩子……”

她沒有再回頭,坐上轎輦,一行人便簇擁著往皇城那邊走去。直到轎輦成一個黑點,我才收回目光,卻被什麽東西定住了目光——

驛館房間的那張黃花梨木的桌案上,不知何時放了一個半張手掌大小的瓷瓶。一張紙片壓在瓶下,在風中發著抖。

我心念一動,上前將紙片拿起,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此為煥顏霜,每日塗抹臉上,便能消去疤痕。”

娟秀的字體,和那個錦囊裏的詩句如出一轍。

我凝眸看向窗外。齊太妃,你到底是誰?

天陰沉得可怕,厚重的雲朵壓在九重宮闕上,似是在醞釀一場巨大的風雪。

國書是早就遞上去了。算算日子,齊太妃到宮中也應有一天一夜了,不可能沒有只言片語提及我。可江朝曦始終都沒有傳召我。

那種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在驛館裏,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淡漠的,甚至沒有人和我交談,仿若我不過是一抹幽魂。我愈發著了急,再這樣拖下去,這和議之事到底該怎麽是好?

冬天裏,天早早地擦了黑。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忽聽到外面有什麽聲響。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淡淡的守夜燈光映在窗紙上。我揪著心,靜觀其變,沒想到那窗紙上忽然映出了一個人影。

我捂住嘴巴,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此時,那個黑影開了口:“娘娘。”

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還真不多。我聽聲辨位,蹙眉道:“朱公公?”

“奴才來接娘娘。”尖細的聲音刻意壓低,無比詭譎。

我猶疑著穿戴好衣物,將門開了一條縫,果然見朱文恭身候在房外。他低聲道:“娘娘,事出有因,還請快隨老奴一同入宮。”

我這個使臣的身份是假冒的,也從沒指望過隱瞞江朝曦分毫,眼下見這情況,便點了點頭:“我跟你走。”

驛館外早備了一頂寶頂小轎,擡了我便往皇城處行去。

清冷的紫陌,斑駁的宮道,還有那巍峨的高墻……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是在想他吧?

想著七夕的那晚,他站在我面前,為我的一句話氣得拂袖而去,離去的背影有幾分蕭索和孤清。

其實現在想來,當時低頭又如何,不過是一根紅線罷了。

朱文在外面道:“娘娘,前面一拐彎就到詠絮宮了,還請娘娘先準備著,皇上下半夜就來。”

詠絮宮?

我出逃之後,按理說應該廢去位份,封掉詠絮宮才是。

朱文似是覺察出了我的疑慮,細聲細語道:“皇上瞞下了宮中所有的人,只說娘娘在狩獵場上受了傷,需要靜養。”

原來如此。

幾個月沒有回來,詠絮宮沒有任何頹色,看來也是經常有宮人來修葺。我心頭一暖,按上那扇冰冷的宮門,用力一推——

“娘娘!”

哽咽的一句話,讓我愣在當場。

花廬著素衣立在廊下,快步走來。“娘娘好生心狠,就這樣一走了之。”她的淚悄然落下。

我有些感動,去拉她的手,不想卻握了個空。花廬神色有異,將雙手藏在背後。我眉頭一擰,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雙手,倒抽一口冷氣。

如果那還能稱之為手的話。

勉強可以看出五指的形狀,卻是根根腫脹不已,上面的皮肉有的已經爛掉,聚著明汪汪的膿水。

“你的手……”我呼吸急促起來,“是他弄的?”

花廬泫然欲泣,卻咬唇不語,更加篤定了我心中的猜想。

我逃出宮外,江朝曦肯定不會放過我的貼身侍婢,定會嚴刑拷問我的下落。

凜冽的風呼呼地灌到心裏去,也讓我嗅到一絲不祥的氣息。

朱文催促道:“花廬,先別敘舊了,快為你家主子梳妝打扮吧,看這光景,皇上很快就過來了。”

我咬了咬唇,甩下花廬兀自向殿內走去:“我自己來。”卻聽到花廬急道:“娘娘,不可以去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