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番外

描著仙鶴百壽的宮燈,泄了一地的昏黃。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投出來的燈影被檀木窗戶切成方格小塊,一塊塊地落在地上。

小扣子彎著腰一路過來,手裏托著銀盤,盤裏放了一份黃絹的參本,旁邊是一根紅線。

朱文原本守在殿外,見到那黃絹參本就心口一跳,再看那紅線也是眼熟得很。沒錯,就是賢貴嬪娘娘腕上的那一根。他心裏一悚,拔腿便要轉身走,忽聽小扣子苦苦哀求:“朱公公,小扣子給你跪下了,求你了。”

朱文嘆了口氣,回過身朝他努了努嘴:“跪什麽?還能怎麽著,你趕快給皇上送進去啊。”

小扣子一臉苦相:“公公,小扣子不敢進去!你德高望重,這事還得你親自呈給皇上。等過了這一關,公公你以後讓小扣子幹什麽都成。”

朱文陰著臉:“慧美人和林家還鬧嗎?”

“慧美人暈死過去幾次,不過這會兒已經消停了。公公,據說林家連太後都驚動了,只是誰會為了這樣的事而出頭呢?”

朱文聽他這般說,心定了一定,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接過托盤,道:“交給我吧,這次算疼你一回。”

小扣子千恩萬謝地回去了。朱文輕輕推開殿門,低頭捧著托盤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覺得手中之物有千斤重。

黃絹參本上寫了什麽內容,他大致能猜出。但是那根紅線麽——

皇上看到後,會怒到一劍斬殺了他麽?

朱文打了個冷戰。他捫心自問,自己打皇上會走路時就跟著皇上了,在宮裏的資歷也是數一數二的深,但是他第一次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思了。

地上都是碎片,潑了一地的清釀,盈盈地泛著光澤。朱文小心翼翼地躍過那些酒漬,還沒開口,托盤裏的黃絹參本就被人擄了去:“禮部怎麽這麽磨蹭,擬詔都這麽慢!”

聲音中的怒氣似是雷霆萬鈞。朱文嚇了一跳,一腳踩在酒漬上,腳下一滑,便整個人跌滾在地上。托盤裏的物事也都落在酒漬中。

完了,完了!

朱文在心裏哀嚎一聲,眼睜睜地看著那根紅線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所幸皇上並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邊看黃絹參本邊讀道:“慧美人林氏,驕奢蠻橫,言行不恭,出言不遜……貶為最末等采女,以儆效尤……哼,朕沒有將她趕出宮去,已經便宜她了!朱文……這是什麽?”

朱文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萬萬沒有想到,賢貴嬪會在秋狩大典上失蹤。

也萬萬沒有想到,當時慧美人只多了一句嘴“賢貴嬪不會是私逃了吧”,就惹得皇上大怒,讓禮部擬了詔書將她貶為采女。

最末等的采女啊,以前的恩寵地位都煙消雲散,這輩子只能枯老後宮了。

可是他更沒有想到的是,竟然不小心將賢貴嬪娘娘的紅線弄到地上去了!

“這紅線……哪來的?”過了很久,他才聽到皇上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地上的紅線被江朝曦輕輕撿起,中間被拈在兩指間,兩端又萎靡地垂下。

朱文無奈地睜開眼睛,哆哆嗦嗦地答:“回皇上,是禦林軍在禦苑的河邊搜到的……特呈上來問問是不是娘娘的貼身之物。”

一字一句地落在江朝曦的耳中,有一種棘棘的刺痛。方才問朱文的那一句,其實是他明知故問。這紅線分明就是他為她親手戴上的那一根,分明就是兩人纏綿後常常在帳裏互相把玩的那一根,如今卻被那個女人狠心地丟棄。

她逃了,還是逃了!

他太過自信,以為她想得通了,一心想討好他,一心想討好太後,結果一切只是假象。江朝曦只覺胸中沉悶,心頭鈍痛。往昔的那些時光,一幕幕地撞進腦海裏來。

他猶記得初見洛溪雲時,她每在心裏盤算著,烏溜溜的眼珠便會不自然地轉動一下,有一點狡黠又有一點可愛,惹得他總想去捉弄她。

她睡著時清麗可人的樣子,她為他烹的那碗清甜噴香的棗茶,她躺在他身下呻吟承歡的樣子……一幕一幕的,都撞進腦海裏來。

愛她嗎?

多麽可笑的問題。

可……也許是愛的吧。

最初,當他知道她便是九年前從他利爪下逃脫的洛家女孩,便上了心。於是處處都想招惹她,挑釁她,捉弄一番之後,再一根根地將她所有的爪子都拔掉。

他不想強行占有她的身體,即使她是他的妃子,他也要等到她心服口服地收起所有的倔強,投懷送抱,送上門來。

她給的溫柔鄉,他十分輕易地就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江朝曦臉色鐵青,狠狠地一攥,那根紅線被他收入掌中。只可惜攥住了這根象征姻緣的紅線,卻攥不住那個女人。

殿內再寂靜不過,只遙遙傳來一兩聲蓮花滴漏的清響。江朝曦不吭氣,朱文也不敢做聲,只伏在地上暗自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