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恨生蘭林起驚雷

回到冷碧苑,換了衣服,天邊已透魚肚白。水迷煙的效力還未散去,宮女們依然睡著。

我定一定神,悄然無聲地翻身上床,然後將手緩緩伸入玉枕下面。玉枕的表面鋪著打磨成塊的玉石,其中用銀線相串而成,中間是架空的銅架。我摸上了枕下三指的地方,有一個暗扣,輕輕拉開,手便能伸進一個凹槽。

指尖有溫涼的觸感。

它還在。

母親送我的那枚羊脂白玉梳,還完好無損地放在玉枕裏。

我輕籲了一聲,一顆吊著的心總算松了一松,接下來才發覺自己渾身疲乏無比。

小時候,我曾向母親討要過這柄玉梳。但母親對我說:“雲兒,這柄玉梳對我們洛家攸關重要,等你長大了,娘自然會給你。”

那時的我梳垂髫,揚著臉笑呵呵地問她:“是什麽秘密?”

她蹲下來,正色道:“你要聽話,不可以隨意將這把梳子示人,不然會給洛家惹來災難。”

我被母親的神色嚇懵了,呐呐地問:“可是母親,如果毀了梳子,豈不是永遠都沒人知道那個秘密,洛家也就永遠平安了?”

母親垂下眼眸,撫摸著光潔滑膩的梳背:“如果這世間的事,也如雲兒想得這般簡單就好了。守著秘密,會埋下禍患,可若毀了秘密,也同樣朝不保夕。”

我嘟起嘴巴,搖頭說:“雲兒不懂。”

母親愛憐地摸摸我的頭:“雲兒,答應娘,今後嫁一戶平常人家,再不要沾染這世間一絲一毫的富貴。”

爹爹清朗的聲音傳來:“清蘇,你又和孩子瞎說什麽。”

爹爹本不姓洛,他窮困潦倒的時候投靠了洛家,然後改姓洛,後來娶了母親。我是麽女,他是極疼我的。

我笑呵呵地撲倒在爹爹懷裏,小手撫摸著他紫袍上的大蟒,任由爹爹下巴的胡須紮疼了臉頰。

那時候不懂事,爹爹軟聲哄我去乳娘懷裏,我偏要糖汁一般的賴著,賴到肚子咕嚕嚕響,才肯跟著乳娘去吃點心。伏在乳娘肩頭,我看到爹爹對娘無奈地搖了搖頭,竟有幾分難得一見的羞赧,擡手,認真地將梳子插上她的鬢發。

他們相視一笑。

清亮的天光落下來,仿佛一層銀紗,披了爹爹和娘滿頭滿臉。都是幸福的光澤。

不管什麽秘密,不管什麽天下,我只要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不分不離。

胸口什麽地方,鈍痛起來。我蜷曲著躺在床上,雙眼腫脹,酸澀,直到模糊,再看不清眼前繁復華麗的雲紗帷頂。

外廂有了一絲響動,我忙往臉上拭了一把,喊了一聲“誰?”,接著便聽花廬的聲音輕輕傳來:“娘娘贖罪,花廬睡得沉了,竟不知娘娘夜裏可有什麽吩咐沒有。”

我垂眸道:“沒有,你伺候我梳洗吧。”

昨晚沒有怎麽休息,眼下添了一抹鴉青,花廬用了好多的香粉才遮了大半。菱花鏡裏憔悴的容顏,足足粉飾了好久才掩了疲憊。

我有些發困,眼瞅著花廬梳的發髻也不是往日普通的靈蛇髻,便道:“花廬,簡單一點便好。”

花廬小心地將一根金累絲鑲珠簪插入我的髻間,又襯了幾根溜金喜鵲珠花,才笑道:“娘娘素來崇尚節儉,但今天可不行,太後身體好了許多,各宮裏今天都要去賀一賀,娘娘越是穿得喜慶,越是討人喜歡,怎可穿得太素凈,在人前落了話柄呢?”

我垂眸“哦”了一聲。花廬幫我仔細撫平領邊的褶皺,道:“娘娘剛入宮不久,太後的病就好了,這可是喜兆。”

我不以為然地一笑。太後病好了,各宮每日的晨昏定省也要恢復,怕是將來不能如現在這般自在了。

旁邊有一名掌衣宮女跪著,手捧著托盤,盤中是一套金刻絲蟹爪菊花藍底茜裙。花廬為我仔細穿好,正在系腰帶,忽有宮女在外稟道:“奴婢有要事相告。”

我淡淡道:“稟吧。”

那名宮女名喚月如,是皇後分派過來的,在我宮裏做了掌衣的領頭宮女,我自然是防備了些,讓她跪在紗簾外回話。

月如道:“娘娘,奴婢今早聽聞手下的人稟告,庫房的鎖有些異樣,似乎被人動過,娘娘要下旨排查一番嗎?”

我對花廬道:“你去看看吧,若有丟失,定要追查。”

花廬應允,帶月如前去庫房了,大約三刻鐘後才回來,伏在我耳後稟道:“是守庫房的宮女仔細,覺得門鎖有些不對,便稟了月如。奴婢已看過了,庫房物品沒少。”

我低聲問:“守庫房的宮女是誰?”

“是一個叫芊兒的。”

“果真是個細心的,處處留心。”我點點頭,並未在意。

簾外響起腳步聲,是一名傳喚宮女進來,道:“娘娘,容妃到。”

我應了一聲,起身稍整衣飾,掀簾接迎。明瑟款步進來,一見我便笑道:“姐姐,吉時快到,也該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