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宮闕蓮步履薄冰

兩日後,因為我和明瑟按例要面見皇後,禮部送來幾套色彩各異的嬪級宮裝,穿戴都要合乎禮數,所以我頂著微熹晨光就得起身梳洗了。

眼看快到吉時,我和明瑟出了宮,早有領路的姑姑候在宮門口,一路倒也沒耽擱,須臾便行至長樂宮。

長樂宮是皇後居所,自然是氣勢恢弘,老遠便見宮檐上雍華昂揚的雀替,沐浴在明媚天光中。入了宮,園中牡丹芬芳,爭姿奪艷,幾乎要晃花人眼。待入了宮室,雕梁畫棟,宮幔委地,別有一番端莊典雅之感。就連長樂宮最下等的打簾宮女,衣著氣度皆是不凡。

我和明瑟依禮拜見皇後,只聽一個溫潤的聲音:“起身,賜座,琳榮看茶。”

叩首謝恩,直到落了座,我才得以擡頭。皇後不過年屆二十,五官精雅優美,頭戴鳳釵,紅色大袖衣上是明晃晃的霞帔,正坐在榻上,細細看著我和明瑟。

盞茶功夫,皇後所談不過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訓誡和宮規,言談之間並無半分敵意。我漸漸放了心,唇邊噙笑,不料皇後冷不丁地問了句:“兩位妹妹初來乍到,可曾想家?”

我和明瑟身份敏感,若回答思念襄吳國,只怕會落得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罪名。我心一動,搶在明瑟前頭道:“回娘娘,臣妾不曾想家。”

皇後鳳眸冷睨,顏面上已不見方才的和藹:“妹妹這才離了幾日,就想不起襄吳國了?可真有種‘樂不思蜀’的意味。”

好笑,樂在哪裏,能讓我和明瑟不去思念故國?

我故意不去品她話中的嘲諷,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娘娘,臣妾既然入了宮,宮裏就是臣妾的家,身已在家,又何謂想家。”

“兩位妹妹都是姿容傾城,尤其是賢貴嬪,很是伶俐。”皇後掃了我一眼,接過宮女奉上的茶盞,“太後身體不佳,兩位妹妹不必去請安了。本宮有些乏了,退下吧。”

我求之不得,和明瑟襝衽行禮,退出宮外。為我們打簾的宮女,眉目間頗有幾分不耐,禮數也不全,只草草行了禮就退了。

待行得遠了,明瑟才蹙眉道:“南詔向天下號稱禮儀之邦,可見徒有虛名,宮女個個都不懂規矩。”

長樂宮的宮女,仗著服侍一國之母,自然是矜貴許多,她們的好臉兒豈是容易得的?我虛推了她一把,嗔笑道:“好了好了,你眉心的‘川’字都可以夾得住一片花瓣了,回去我拿鏡子給你看。”

明瑟面色稍霽,道:“這麽快就回蘭林宮麽?我出來片刻,覺得外邊比宮房裏要清涼許多,想四處走走。”

明瑟原是一國公主,從高落低,猛然要過那種看人臉色的日子,心中自然是郁結難舒。

我道:“你若是嫌悶得慌,我們就挑偏僻的地方逛逛,應是不礙事。”

她目光微微一動,進而轉喜,從金絲紫綃的袖端下伸出一雙纖手,盈盈扯住我的衣袖:“姐姐可不許耍賴,說了就要陪瑟兒。”

我微微一笑。

南詔國的皇宮別有園林風味,花山翠木,廊腰如縵,雕欄玉砌,一步一景。有時明明走到九曲回廊的盡頭,誰知一轉角眼前就是豁然開朗的一片碧水,委實設計得精妙。

“姐姐你看,那邊有株白芍,開得正好。”明瑟指著不遠處,笑盈盈道。

花木扶疏處,透過枝葉掩映看去,竟真的有一株半開的白芍,隨風送香,玉潔可愛。明瑟提裙款步,走下長廊,直直往那白芍的方向走去。

我看這處園子茂密,只有一條僅容一人的碎石小路,估摸著也不是什麽要緊的地方,便寬了心,隨她去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細的嗓音:“大膽,你是哪個宮裏的?”

我心頭一緊,聽聲辯位是明瑟的方向,忙分花拂柳地走過去。一個紫袍的公公一甩拂塵,滿臉怒容地指著明瑟手裏的白芍,顫聲道:“你哪個宮裏的?瓊妃娘娘最愛的白芍,你也敢染指嗎?”

明瑟有些緊張,但依舊挺直脊背,不以為意:“本宮怎麽說也是主子,不過是一朵花,摘了還可以再長,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我蹙眉上前,才得見這株白芍只是生在外頭,臨湖的園子裏,遍地白芍,一眼望去仿若晶瑩的白練。

那公公臉漲得紫紅,剛要說什麽,忽神色大變,朝我身後跪拜道:“奴才徐昌給瓊妃娘娘請安。”

我忙轉了身,和明瑟一起朝來人福了福:“臣妾容妃、賢貴嬪拜見瓊妃娘娘。”

瓊妃被一眾宮女簇擁著,身後是明黃的傘蓋,朝這邊迤邐而來。她容色冷艷,身穿淺紫攢花錦繡宮裝,一條粉色披帛繞過她窈窕的身軀。鳳尾般的眼梢只一瞥,落在明瑟手中的白芍上,便移了開來。

花陰下有一處墨青石的桌凳,兩個宮女在上面鋪上青竹冰簞,扶瓊妃穩穩坐下。徐昌諂媚地跪行過去:“瓊妃娘娘,不關奴才的事,奴才回過神來,那芍藥便被容妃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