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年簌千裏綺夢遙

九年後。

洛府。

窗外鳥聲啁啾,天光清亮。透過茜紅紗往外看去,早凋的春花七零八落地鋪了院子一地。

真是一番破敗的景象。

洛家早年落難,平反之後的光景就大不如從前。如今的洛家,不過是一個空殼子罷了。

“小姐,不,公主……宮裏的大公公送來了皇上禦賜的婚服和鳳冠。”婢女花廬走進來,對我道。

婚服……

這麽說,很快我就要遠嫁南詔了。

我有些煩悶,揮了揮手道:“我有些不適,你出去替我應下便是。”

花廬擔憂地看了我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手裏原本正繡著一朵牡丹花,被大公公這麽一攪合,再看到窗外這番凋敝光景也不由得來了氣,所幸將繡花針刺在繡布上,將繃架推到一邊去。

側身的青玉案上置著一個瓷瓶,瓶中的桃花謝了不少,綠肥紅瘦。我伏在案上,將頭深深地埋入臂彎。

哥哥很快就要回來了,不知道他會怎樣對我?是憤怒,失望,還是不甘心?

門嘩啦一聲被踢開。

咚的一聲,一只烏木盒子被重重地置在木案上。力道之大,竟將案面砸出幾道細小的裂痕。

哥哥站在眼前,怒容滿面:“洛溪雲!”

我斂容看他,冷道:“何事?”

他氣結,拳頭重重地砸在案上。那幾道裂痕又擴大了些。

我笑了,從袖中掏出寶冊,一點一點展了開來:“哥哥,你為何動怒?皇上已經將我冊封為正三品的沐清公主了。”

他看著寶冊,又看了看我身上天青色的朝服,怒極反笑:“那你可知道你這個公主頭銜是幹什麽用的?”

我淡然道:“三日後,我就要作為襄吳國長公主,去南詔和親了。”

三個月前,襄吳國在徐州被南詔國一舉殲滅四十萬人,奪去了上百個城池,眼看都城上安就要不保,於是一夜之間,襄吳國派出了幾十個使者出使南詔,這才和南詔國簽訂了停戰和約。

和約的內容屈辱無比,黃金還在其次,除了殺掉在戰爭中無比英勇的上將軍趙起,將首級奉上,還要讓襄吳國派出兩名公主去做南詔君王的妃子。

襄吳國只有一位公主。為了不違反和約,皇帝只好下詔,要求挑出一名貴族女子臨時封為公主,一起送往南詔。

哥哥眼睛通紅,如一頭猛獸:“你可知道,皇上下詔的時候,宗室、門閥、朝臣、望族一概退避三舍,生怕將自家的女兒給挑了去?”

“我知道,沒有人想去和親!”我苦笑了一聲,“襄吳國在三十九年前、十九年前也有向西北的樓蘭、匈奴派送過和親公主,但那時國力強盛,和親的性質更傾向於聯盟,哪裏像這次的和親,是這樣懦弱的一種妥協?”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站出來,說你想被冊封公主,去南詔和親?”這句話幾乎是被哥哥吼了出來。

我只覺滿心無力,哀聲道:“我這樣做,是為了重振洛家!你看看那些權貴,哪一個像我們洛家這麽窩囊?”

九年前,因為朝堂上有奸臣彈劾,洛家上下獲罪,我也因此流落街頭,九死一生。後來洛家雖然平反了冤屈,但是地位大不如從前。

自我主動要求和親之後,一夕之間,皇恩浩蕩。父親因為九年前便已亡故,被追封為晉侯。遠在靜雲寺的母親,被加封為晉國夫人。叔父官升兩級,拜禦史大夫,而哥哥則從一名默默無聞的領軍頭目,連升三級,一躍升為將虞候。

我甘願犧牲此生,讓洛家重振家風。

哥哥愣住,半晌才道:“你竟然這樣想。”

他眼神空茫,緩緩地坐下:“溪雲,我本以為我洛鶴軒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沒想到卻要靠女人才能飛黃騰達……多可笑!”

洛家靠女人求榮,可襄吳國不也是靠女人保全嗎?

除了哥哥,沒人覺得這是一件可笑的事。

哥哥眉眼中流露出戚色和不忍。他將那只烏木盒子打開,取出一個錦包,一層一層地地揭開,露出一根羊脂白玉梳。

“娘因為早已出家,遁入空門,不便來看你,所以托我將嫁妝帶給你。”

我怔在原地,猶豫地接過玉梳,指尖觸碰到梳身時,一片冰涼從指頭傳到心裏。

直到這一刻,隱忍的心才開始痛起來。

天染濃墨,夜風習習。

我握著母親送我的羊脂玉梳,用披風裹緊身體,還是覺得冷。

擡眼望向四周,暮色沉沉地籠在大地,樹陰樓影隱在夜色中,好似一只伺機而發的猛獸。

和親隊伍由哥哥護送,一路上馬不停蹄,十幾日過去,安車的車隊進入了南詔的國境。

九年前,我曾在這片土地上流離失所,九死一生。沒想到九年前,我會以公主的頭銜嫁入這片土地上最華麗的囚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