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風刀霜劍

衛昭數日來的擔憂變成事實,卻反而不再慌亂,冷冷一笑,輕聲道:“他知道了?”

“是。”殷士林道:“皇上似是早就醒來,他知道咱們出兵相助裴琰,便覺事情不對,因為當日是裴琰主持調查教主。他再將薄雲山謀逆前後諸事想了一遍,對教主動了疑心,讓人暗查教主來歷。今日在董方處看到密報,確認玉間府衛三郎的家人都死得極為蹊蹺,余下的族人也只知有個衛三郎從小離家,卻都未見過衛三郎的真實面目。董方收到密報後和皇上私語,我正退出內閣,聽得清楚,是一句‘看來可以確定,他就是蕭無瑕’。”

衛昭忽想起那日早晨,皇帝在西宮與自己說過的話,他由心底發出冷笑,咬牙道:“原來他一直在試探我。看來,他是要將我們在京中的人一網打盡,所以才封我爵位,賜我宅第。”

殷士林道:“教主,你還是快回月落吧,皇上絕不會放過你的。”

“逃是逃得成,但這裏怎麽辦?咱們辛苦經營這麽多年,已經走到這一步,難道要放棄不成?”

殷士林沉默片刻,有些沮喪:“是啊。”他又急道:“教主,皇上和董方這幾日一直在商議,要對月落用兵!”

衛昭面色一白,喃喃道:“對月落用兵?他哪有兵可調?北面可都是裴琰的人。”

“他們商議時防著人,但對我倒不是很提防,我偷聽到一些。只怕是要調小慶德王的部分人馬自玉間府直插平州,攻打月落,這邊京城只要將裴琰一控制住,皇上就會調肅海侯的人馬去與小慶德王會合,攻打月落。”

“小慶德王?!”衛昭突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冷,全身仿佛墮入冰海。

耳邊,殷士林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咱們幫裴琰趕走桓軍,卻犯了皇上的大忌。他恐我們與裴琰聯手造反,又恨多年來受教主蒙騙,想先下手為強。所以現在控制住裴琰,架空他的權力之後,肯定會對咱們用兵―――”

殷士林忽然覺衛昭有些不對勁,將身形搖晃的他扶住,喚道:“無瑕。”

衛昭面色蒼白,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低聲道:“五師叔,盈盈,只怕沒了。”

這夜寒風忽盛,“呼呼”地刮過京城每個角落。

衛昭負手立於子爵府後園的竹亭內,任寒風肆虐,如同冰人般呆呆望著一池枯荷。

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很快就要落下來,一池枯荷就要湮於積雪之中,只是明年,自己還能看到滿池白蓮盛開嗎?

易五入園,寒冬之日,他竟滿頭大汗,衛昭的心徹底下沉。

“盛爺剛收到消息,小慶德王傳出口諭,說、說鄭妃謀害懷有身孕的程妃,鄭妃被處死,程妃被以側妃禮儀殮葬。咱們在玉間府的人也都莫名失蹤。”

這句話宛如最後一把利刃,將衛昭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無瑕,看清楚了,他們四個都是師父留給你的人,將來要做大用的。”她和瀟瀟才六歲,粉雕玉琢般的一對人兒,怯怯地躲在蘇俊身後。

“無瑕哥哥,你將來會殺王朗,幫我報仇的,是嗎?”她剛到玉迦山莊,喜歡跟在他身後,也不理會他對她的淡漠。

“無瑕哥哥,教主說你就要走了,去很遠的地方,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離開玉迦山莊的前夜,她和瀟瀟在窗戶外和他說話,他心中卻只有對未知命運的恐懼,重重地將窗戶關上。

縱是她主動要求去玉間府,主動要求嫁給小慶德王,可他知道,若是他不應允,她又怎會賠上這條性命?

可是,姐姐的性命已經賠上,那麽多族人的性命已經賠上,自己又怎有退路?!

衛昭緩緩低頭,凝視著自己白晳修長的雙手。這雙手,究竟,還要染上多少血腥呢?

凜冽的寒風似從衣袍每個空隙處鉆入,刺進靈魂深處,他抵擋不住這陣寒風,急忙將手籠入袖中。易五知他素來怕冷,忙解下身上的鶴氅替他披上,衛昭面上慢慢有了血色,低聲道:“小五。”

“在。”

“你方才是直接去見的盛爺,還是到客棧取的消息?”

“我是去洪福客棧取的,未與盛爺見面。”

衛昭稍稍放心,道:“從現在起,你不要再去同盛堂,專心做你的光明司衛。”

易五醒悟過來,嚇了一跳:“主子,形勢這麽危急嗎?”

衛昭不答,半晌,閉上雙眼,音調極低:“回去歇著吧。”

望著易五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衛昭胸口刺痛,劇烈咳嗽,擡袖去拭,白袍上一團殷紅。

風將他的烏發吹得翩飛翻卷,他定定看著這團殷紅,再望向宅子後方,想尋找那團微弱的光芒,可滿目皆是黑暗,這一刻,只有無邊無際的寒冷將他淹沒。

風刀霜劍,苦苦相逼,真的只有用盡全部生命,才能洗刷掉滿身的罪孽與恥辱嗎?才能擺脫糾結在靈魂之中十余年的惡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