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燈火闌珊

裴琰猛然擡頭,街對面,宮燈流彩,她嬌俏的身影立於店鋪前的石階上,笑靨如花,翦瞳似水,和著華美的燈光,閃亮了他的雙眸。

裴琰緩緩放下胭脂盒,正待走過去,只聽那掌櫃的發出一聲驚呼,將銀票展開示眾,圍觀人群大嘩,又紛紛鼓掌叫好。

江慈眉如新月,笑眼彎彎,她的面容比患病前瘦削了許多,但雙眸卻如以前一般清澈明亮。裴琰慢慢走近,又在街心的牌坊下停住腳步。

燈光下,衛昭與崔亮踏上石階,衛昭戴著面具,修臂舒展,一一取下宮燈。崔亮接過,含笑托於江慈面前。江慈或垂眸沉思,或開心而呼,十個燈謎倒有七八個被她猜中。

圍觀人群見這位小兵哥才思敏捷,紛紛叫好,縱是猜錯幾個,江慈面上赧然,人們也仍報以熱烈的掌聲。不多時,又有人認出從疫魔手中拯救了全城百姓的崔軍師,歡呼聲更是一陣高過一陣。

裴琰默立於牌坊下,長風衛過來,他擺了擺手,靜靜地看著江慈巧笑嫣然,看著她與衛昭、崔亮或笑望、或歡呼、或擊掌。

江慈猜中最後一個燈謎,得意地向圍觀鼓掌的群眾拱了拱手,崔亮過來敲了一下她的頭頂:“玩夠了,走吧。”三人踏下石階,擠出人群,說袖衛昭腳步頓住,淡淡道:“少君也來了。”

裴琰從牌坊下的陰影中走出,微笑道:“過來看一看,倒是巧,和你們撞上了。”

江慈猶有些興奮,面頰兩側還有些酡紅,裴琰凝目注視她:“小慈玩得很開心嘛。”

江慈一笑:“玩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我可有些肚餓了。”說著當先往郡守府方向走去。裴琰與衛昭、崔亮並肩而行,間或說上幾句,目光卻始終望著前方那個靈動的身影。

江慈大病初愈,又興奮了這麽久,漸感體力不支,回到郡守府草草扒拉了幾口飯,便到房中睡下。

次日晴空如碧,江慈早早醒轉,想起離開多日的義診堂,她忙下床,看了看沙漏,見時辰還早,便打來井水入內室,美美地洗了個澡,換過幹凈衣裳,想了想,又將昨日買的碧玉發簪小心地收入懷內。

她剛戴上軍帽,敲門聲響起。江慈拉開房門,見外面站著兩名十五六歲、丫鬟裝扮的少女,不由一愣,二人齊齊向她行禮:“江小姐。”

江慈“啊”了聲,兩名丫鬟捧著幾件衣裙和一些首飾走進房中,一人過來行禮道:“江小姐,奴婢伺候您梳妝。”

江慈知定是裴琰的命令,急忙擺手:“不用不用,我還有事。”說完一溜煙往門外跑去。剛一轉過回廊,裴琰一襲藍衫,從月洞門過來,正擋在她的面前。

江慈急忙收步,在距裴琰極近處停住身形,裴琰本是笑意濃濃看著她撞過來,見她竟收住腳步,面上笑容微微一僵。

“相爺早。”江慈行禮,又提步欲從裴琰身邊走過。

“站住。”裴琰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相爺,不早了,我得去義診堂。”

“你隨我來。”裴琰負手往屋內走去,聽到江慈並未跟上,回過頭,面容沉肅:“這是軍令。”

江慈無奈,只得隨他回到屋內,兩名丫鬟行禮退出,輕輕帶上了房門。

裴琰負手在屋內看了一圈,在桌邊坐下,過了片刻,用手拍了拍桌面。江慈猶豫了一下,仍站在門邊,道:“相爺,我離開了這麽些日子,義診堂——”

“你先坐下。”裴琰輕聲道,竟似有些柔軟的意味。江慈只得走近,將木凳稍稍移開些,坐了下來。

裴琰盯著她看了片刻,將桌上的衣物和首飾慢慢推至她面前。江慈靜靜回望他,也不出言相詢。

裴琰微笑道:“朝中聽聞河西疫症流行,從太醫院派了幾名大夫過來,人手已夠,你又本是女子之身,就不要再做軍醫了。”

江慈一驚,急道:“不行。”

裴琰聽她說得斬釘截鐵,有些不悅,但仍耐心道:“我當初允你留下做軍醫,是一時權宜之舉,哪有女子長期留在軍中的道理。”

江慈不服,道:“為何不行?我華朝不比桓國,開朝時的聖武德敏皇後,就曾親自帶領娘子軍上戰場殺敵。我做軍醫為何不行?相爺當初答應我的時候就說過,長風騎不介意多一名女軍醫的,難道相爺是言而無信之人嗎?”

她情急下,一長串的話說得極為順暢,裴琰望著她的紅唇,淡卻的記憶破空而來。

相府之中,她唇點胭紅,嘟著嘴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江湖遊俠生活。從此你我,宦海江湖,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黃泉碧落,青山隱隱,流水迢迢,生生世世,兩兩相忘——”

江慈說完,見裴琰並無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目光有些縹緲,她心中隱有所感,慢慢站起,後退了兩步,輕聲道:“相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