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疑是故人

裴琰將密報投入火盆中,看著裊裊青煙,火苗騰起,又轉為灰燼,長長透了一口氣。

寧劍瑜和崔亮進來,待二人除下雨蓑坐定,裴琰道:“準備一下,過幾天有一批新兵到,軍糧也會到一批,子明先想想如何安排,等這場雨一停,我們就得準備反攻。”

寧劍瑜一喜:“朝廷派援兵來了?”

裴琰嘴角笑意有些復雜:“皇上病重,現在是太子監國,緊急從甕州、洪州等地征了兩萬新兵,加上宣遠侯原有的八千人,正緊急北上,估計過幾天可以到。”

崔亮一愣:“皇上病重?”

“是。皇上病得很重,不能理政。”裴琰望向崔亮:“子明,你看看如何安排這新到的兩萬多人,咱們得爭取用最小的代價拿回河西府。”

寧劍瑜有些興奮:“咱們被桓軍這麽逼著打,憋得慌,我正有些手癢。”

崔亮垂下眼簾,似是思忖著什麽重大的事情,裴琰微笑看著他,也不問話。

許久,崔亮方擡起頭,坦然望著裴琰,長身一揖。裴琰忙起身將他扶住,嘆道:“子明有話就直說,你我之間,無需客套。”

崔亮猶豫了一下,寧劍瑜笑道:“我得到前面去巡視,侯爺,我先告退。”

待寧劍瑜出帳,崔亮再向裴琰一揖,裴琰坐回椅中,道:“我知子明定有重要事情與我相商,子明直說。”

崔亮眼神逐漸明亮,直視裴琰,道:“相爺,我想求您一事。”

裴琰微笑:“子明但有所求,我必應允。”

“我想求相爺,在我軍與桓軍決戰之前,允我去見一個人。”崔亮平靜說來,清澈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絲黯然。

“何人?”

崔亮緩緩道:“宇文景倫身邊的那個人。”

裴琰目光熠然一閃,端起茶杯的手頓住,旋即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子明詳說。”

崔亮輕嘆一聲:“相信相爺也曾聽說過,我天玄一門,數百年來都是世代單傳。”

“是,這個我知道。所以魚大師蒙難後,令師祖假死逃生,讓世人都以為魚大師一門早已失傳。當日若非子明認出了那琉璃晶珠,我也不敢相信,魚大師還有傳人在世上。”

崔亮嘆道:“正因為太師祖之事,師祖恐將來萬一有難,師門絕學失傳,故他打破我天玄一門數百年來只準收一個徒弟的門規,一共收了兩名徒弟。一人是我師父,另一人資質超群,天縱奇才,就是我的師叔,姓滕名毅。”

“哦?!難道宇文景倫身邊那人就是子明的師叔滕毅?!”裴琰眸光一閃。

“是。”崔亮有些黯然:“太師祖死得慘,師祖對皇室有了成見,從此訂下門規,天玄一門不得入仕,不得為朝廷公門效力。我師父自是恪守師命,這位師叔卻不願老死山中,只身下山,留書說去雲遊天下,再也沒有回來。”

“那子明又如何確定宇文景倫身邊的這個人就是令師叔?”

“師父去世後,天玄一門只有我和師叔兩位傳人,而在這次的兩軍交戰之中,所用到的利器與戰術,只有天玄門人方才知曉。以涓水河河床一事為例,此事便記載在師門典冊之上,當世之人,再無旁人知曉。”

崔亮說罷,向裴琰再度躬身:“崔亮懇求相爺,讓我與師叔見上一面,我想勸他離開宇文景倫,不要再為桓軍效力。”

裴琰沉吟片刻,起身徐徐踱了幾步,又轉回頭凝望著崔亮,目光深邃。崔亮泰然自若地望著他,卻也帶著幾分期盼。

裴琰慢慢道:“子明可有把握,一定能夠勸得令師叔離開宇文景倫?”

崔亮侃然道:“師叔選擇輔佐宇文景倫,定有他的考慮。但我現在執掌天玄一門,也有我的責任,他會不會聽我相勸,離開宇文景倫,我並無十分把握。但事在人為,總要一試。若能將他勸離桓軍,我相信,收復失土、平息戰爭,不日將可實現。還請相爺讓崔亮一試。”

裴琰再思忖片刻,斷然點頭:“好,不管怎樣,總得一試,若能讓他離開宇文景倫,說不定桓軍便會不戰自退,對黎民蒼生,實是一件大幸事!”

雨,慢慢歇止。軍營中,泥水遍地,但一直流動著的難聞汙濁氣味經這雨水沖刷之後,淡了許多。

由於戰事不再激烈,傷兵數量減少,軍醫和藥童們終於輕松少許。江慈這日不需再值夜,她看了一陣醫書,吹熄燭火,忽見一個人影默立於帳門外。

江慈看了看那投在帳簾上的身影,依舊回轉席上躺下。

裴琰再等一陣,只得掀簾而入。

江慈躍起,平靜道:“相爺,夜深了,您得避嫌。”

裴琰沉默一陣,低聲道:“那你陪我出去走走。”

他語氣中,帶著些許疲憊,仿似還有幾分仿徨,江慈心中微微一動,忽覺這樣的裴琰,似曾在何處見過,仔細一想,相府壽宴那夜的荷塘邊,他醉酒失態的情形浮上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