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點滴在心

巍巍京城,九闕皇宮。

延暉殿中,關於“攤丁法”的爭議已進行了大半日。莊王的後背早已濕了一大塊,覺得自己就是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

自“攤丁法”實施以來,遭到世家及各名門望族的強烈抵制。雖然國難當頭,這些貴族世家們不便明著反對,但也是絕不願乖乖配合的。各戶田產數、人丁奴仆數遲遲統計不出,該繳上來的銀子一分不見,他這個負責的王爺急得焦頭爛額,心裏還掛念著遠在河西、面臨戰火威脅的舅族,一個月下來,瘦了一大圈。

殿內仍在推諉爭吵,皇帝的面容早已沉得如殿外的暮色,內侍們在點燃巨燭時,手都有些戰戰兢兢。

太子擡頭看了看皇帝的面色,滿面憂切,靜王平靜地站於一邊,並不多話,董學士和上個月返京入內閣的震北侯裴子放也都保持著沉默。

此次殿會是大朝會,因為要落實“攤丁法”,京城凡五品以上官員、王公貴族都需參加,包括很多閑散的貴族王侯。各人為了少繳稅銀,絞盡腦汁逃避推諉,到後來為了相互攻擊對方,又扯出許多見不得光的醜事,皇帝坐在寶座上,手都隱隱有些顫抖。

九重宮門處,傳來三聲急促的銅鐘聲。殿內諸人齊齊驚悚擡頭,未說完的,話也堵在了喉間。再過片刻,鈴聲由遠而近,不多時便到了殿外的白玉石台階處。

姜遠帶著兩人奔入殿內,那二人撲倒於地。陶內侍早奔下台階,從一人手中拿過軍情急報,又急速奔上鑾台,奉給皇帝。

皇帝自銅鐘響起時便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打開軍情急報低頭細看,那上面的黑字還是讓他眼前眩暈,體內真氣不受控制亂竄,一股腥甜湧至喉頭,他顫抖著運氣,壓了又壓,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軟軟地倒在了寶座上。

他手中的軍情急報,“啪”的一聲,掉落在織滿“九龍圖”的錦氈上。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還是董學士和裴子放反應迅捷,二人同時將太子和靜王一推,太子、靜王踉蹌著奔上鑾台,將皇帝扶起:“父皇!”

董學士、裴子放、陶行德隨後而上,太子慌不叠叫道:“傳太醫!”

莊王早已面色蒼白,一片混亂中,他緩緩走上鑾台,拾起軍情急報,視線掃過,面上血色終於褪盡,雙足一軟,跌坐在錦氈上。

由於皇帝是習武之身,眾臣恐其是“走火入魔”,不敢挪動。直至太醫趕到,紮針護住心脈後,方小心翼翼將龍體擡至內閣。

此時,皇帝早已雙目緊閉,面上如籠了一層黑霧,氣息若有若無。董學士和裴子放等人一面命太醫繼續施針用藥,一面命姜遠迅速關閉宮門,所有文武百官均需留在大殿內,不得隨意走動,不得交談。

首正張太醫率著一大群太醫圍在皇帝身邊,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太子急得在旁大聲呵斥,董學士將其請了出去。

不多時,二人又進來,太子稍稍恢復鎮定,張太醫過來:“太子。”

太子見他欲言又止,急道:“快說!”

陶行德也將莊王扶了過來,張太醫看了一下閣內,董學士便命其余太醫退了出去,閣內僅留太子、莊王、靜王、董學士、裴子放及陶行德等人。

董學士鎮定道:“張太醫就直說吧。”

“是。”張太醫不自禁地抹了把汗,道:“聖上急怒攻心,岔了真氣,所以暈了過去。但最要緊的不是這個,而是―――”

莊王上去踹了他一腳:“是什麽?!快說!”

“是,是―――”張太醫終道:“是聖上以往所服丹藥,火毒寒毒太重,夾在一起,日積月累,只怕―――”

“只怕怎樣?!”靜王厲聲道。

張太醫向太子跪下,連連磕頭。董學士嘆了聲,道:“張太醫起來。”

待張太醫站起,董學士和聲道:“能不能用藥?”

張太醫不語,董學士與裴子放同時會意,望向太子。太子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又拿眼去瞅靜王、莊王,三人眼神交匯,同時一閃。太子轉頭,見董學士微微點頭,終道:“張太醫,你盡管用藥,本宮赦你無罪。”

張太醫松了口氣,又道:“聖上現在經脈閉塞,藥石難進,得有內家高手助臣一臂之力才行。”

眾人齊齊望向裴子放,裴子放向太子行禮。太子上前,雙手將他挽起,語帶哽咽:“裴叔叔,一切有勞您了。”

華朝承熹五年五月初一,河西失守戰報傳入京城,皇帝急怒攻心,昏倒在延暉殿,太醫連日用藥,仍不醒人事,病重不起。

河西府失守、高國舅殉國消息傳入後宮,高貴妃當場暈厥,醒來後湯米不進。

經內閣緊急商議,皇帝病重期間,暫由太子監國,後宮暫由靜王生母文貴妃攝理。

為向上天祈福,保佑聖上龍體早日康復,也為求前線將士能反敗為勝,將桓軍拒於河西平原,太子下詔,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