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因何生怖

京城連著下了數日的細雨,加上桓國南侵,前線戰事正酣,京城宵禁,到了夜間,以往繁華的街道上除偶有巡邏的禁衛軍經過,空無一人。

禁衛軍指揮使姜遠將皇城防務交回給衛昭之後,便覺肩頭擔子輕了許多,晚上也有精神親自帶著禁衛軍上街巡防。

見一騎馬車迎面而來,姜遠立住腳步,手下之人忙上前橫刀喝道:“大膽!何人敢深夜出行?!”

馬車緩緩停住,一人在車內輕笑,姜遠聽著有些熟悉,上前兩步,車簾後露出一張似喜似嗔的秀雅面容:“姜大人!”

姜遠笑道:“原來是素大姐。”

他揮了揮手,手下都退開去,馬夫也遠遠退於一旁。姜遠上前輕聲道:“素大姐還是莫要晚上出行,我的手下有些人不認識大姐,怕多有得罪。”

素煙抿嘴笑道:“大姐我也不是這麽莽撞的人,今日實是有要事,正想找姜大人討個牌子出城。”

姜遠頗感為難,可素煙身後那人,與自己同屬一營,實又不好開罪於他。

素煙見他沉吟,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慢慢遞至姜遠面前,姜遠看過,面色一變,猛然擡頭。

素煙仍舊溫媚地笑著,卻不說話。

姜遠忙從腰間取下一塊牌子,遞給素煙:“要不,我送您出城?”

“倒不必了。”素煙笑道:“改日再請姜大人飲酒。”

“大姐慢走。”

馬車出了京城北門,在亂石坡的青松下停住,馬夫遠遠退開,隱入黑暗之中。

素煙掀開暗格,燕霜喬與一青年男子鉆了出來,素煙握住她的手,理了理她散亂的鬢發,無語哽咽。

燕霜喬也是默默飲泣,良久,素煙輕聲道:“霜喬,去吧,現在只有他,能護得你的周全,能幫你索回師妹了。”

燕霜喬憂切滿面:“小姨,要不,你和我們一起走吧,我怕裴琰會對你不利。”

她身旁青年男子道:“是,小姨,裴琰的人馬上就會找來攬月樓,您會有危險的。“

素煙搖了搖頭:“裴琰那人,不會做任何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師妹無關緊要,你反正是逃了,他傷害我並無任何好處,你放心吧,小姨有能力自保。但這京城水太渾,小姨護不得你的周全,更不敢讓別人知道你是易寒的女兒,你只有去找他,憑他的權勢,才可保你安寧,他終究是你的―――”

燕霜喬別過頭去,素煙淚水滑落,哽咽道:“只盼你去桓國,能平平安安,莫要卷入任何風波之中。”

她轉向那青年男子:“明飛,你的恩情,無以言謝,此去鄆州,還請你多照顧霜喬。”

燕霜喬緊握住她的手,不願放開:“小姨,拜托您幫我打聽一下,裴琰究竟把師妹藏在哪裏。明飛幫我打探過,她似是已不在長風山莊,又不在相府,我這心裏,不知有多焦急。”

素煙點點頭:“你放心,我會盡力的,只要有消息便會通知你。你也求求你、你父親,看他能不能運用他的勢力,幫你找一找小慈。你得趕緊走,一路上千萬不要露了行蹤。”說著從馬車中取出一件大鬥篷和一頂黑紗帽,替燕霜喬戴上。

她狠下心來,到林間牽出兩匹駿馬,右手托上燕霜喬腰間,將她托上馬鞍,銀牙一咬,奮力擊上馬臀,馬兒長嘶一聲,蹄聲勁響,明飛忙驅馬跟上,兩騎消失在夜色之中。

素煙靠住馬車,低聲飲泣:“霜喬,你要保重!”

紫檀木鑲漢白玉膳桌,雕龍象牙箸,定窯青花瓷碗。

魚翅盅,紅花燒裙邊,三寶鴨,佛跳墻,烏魚蛋湯。

衛昭斜撐著頭,望著滿桌的佳肴,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白袍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來的手臂似比漢白玉桌面還要精美。

皇帝素來用膳不喜說話,只是擡頭看了衛昭一眼。陶內侍在一旁使了個眼色,衛昭望向皇帝,待皇帝靜靜用畢,輕聲喚道:“皇上。”

皇帝輕“嗯”一聲,衛昭接過內侍手中的熱巾,替他輕輕拭了拭嘴角,又端過漱口用的參茶。皇帝微笑道:“怎麽出去了一趟回來,更加不愛吃飯了?還是覺得陪朕用膳,拘束了你?”

衛昭聽了只是一笑,皇帝笑罵道:“你倒是越來越不守規矩,朕問你話,都不答。”

衛昭淡淡道:“三郎若是說因為在外面思念皇上,而得了厭食之症,不知道皇上會不會罵三郎是諂媚之人?”

皇帝越發開心,覺數日來因桓國南侵而起的郁悶與煩燥減輕不少。他撫上衛昭的左手,衛昭唇邊笑意有一刹那的凝結,轉而眉頭輕蹙,右手欲捂上腰間,又慢慢移開。

皇帝看得清楚,有些心疼:“總是好強,痛就哼兩聲,也沒人笑話你。”

他松開手,衛昭雙手捂住腰間,頭擱在桌上,輕哼兩聲,懶懶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