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真耶假耶

江慈被裴琰提著奔來山崖的樹林邊,看著這場激烈搏殺,看著姚定邦最終死於裴琰劍下,看著那群蒙面黑衣人為救他而不斷倒下,忽覺一陣眩暈,自己真的做對了嗎?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因為自己而喪命,雖然自己是為自保,而且此人確實罪大惡極,但撒下這個彌天大謊,縱使拿到了解藥,縱使回到了鄧家寨,自己,還是以前的那個江慈嗎?

她怔怔地看著,怔怔地想著,黑球淩空飛來,驚覺時已來不及閃躲。只得眼睜睜看著裴琰如離弦之箭射來,看著他將黑球托住拋向崖下,她也親眼看著那黑衣人臨死前拼力刺出的一劍,閃起一抹清冷寒光,刺入了裴琰的左肋。

刹那間,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仿佛飄浮半空,又仿佛深陷暗谷,一片驚恐與迷糊中望去,只見裴琰口中溢出鮮血,他似是回掌將那黑衣首領打得面目全非,他似是站立不穩,眼睛直直地望著自己,向自己倒過來。

江慈茫然伸出雙手,將裴琰扶住,耳邊聽得數聲爆炸聲,安澄等人齊齊怒喝,滿天的火光與硫黃之氣。她不敢抽出裴琰肋下長劍,只得控制住發抖的雙手,點上他傷口附近的穴道,咬緊牙關負上他,拼盡全力往回跑。

茫茫然中,她不知長風山莊在哪個方位,直至安澄衣衫焦黑趕了上來,接過裴琰,她方有些清醒,提起發軟的雙腿,隨在安澄等人身後匆匆趕回了長風山莊。

山崖對面是另一處懸崖,崖邊松樹林風濤大作,林間,一人斜坐於樹枝間,望著對面山崖上發生的一切,唇邊漸湧笑意:“少君啊少君,我可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你了!”

長風山莊前,比試正酣,見安澄等人負著裴琰狼狽不堪的趕回,裴琰肋下中劍,似是已昏迷過去,群雄齊齊驚詫,就連台上正比試的南宮玨和段寧也停下手中兵刃。

安澄等人匆匆入莊,慧律等人忙向趕去一看究竟的弟子詳問。方知眾人趕到之時,姚定邦已死於蘇顏劍下,蘇顏則被姚定邦的手下擊落山崖,而裴莊主為平息爭鬥,也被姚定邦手下暗算致傷,至於姚定邦的手下,則拋出了“流沙門”的獨門火器“琉黃火球”,與十余名長風衛同葬火海,屍體一片狼藉雲雲。

出了這等變故,是慧律等人始料未及的,不但參試者蘇顏生死未蔔,現下代表朝廷觀禮的裴相又負了傷,眾人急忙商議。尚未商定出結果,管家岑五出莊傳話,言道裴相入莊後有短暫的清醒,交待說武林大會按原定議程進行,不要因他受傷而有所耽擱,慧律方登台宣布,武林大會繼續進行。

江慈緊跟著安澄等人回到正院“碧蕪草堂”,將裴琰放於床上,裴琰已面色蒼白,雙目緊閉。

安澄是久經陣仗之人,多年從軍,於劍傷急救十分有經驗,他將江慈一推,冷聲道:“你出去!”又喚道:“童敏,你們過來!”

長風衛童敏等人齊應一聲,圍了過來。江慈被擠到一邊,她雙腳發軟,茫然看著眾人圍住裴琰,聽得安澄在吩咐準備拔劍敷藥,覺腦子一片空白,扶著門框,踉蹌著走出房門,又跌跌撞撞走到院中,雙膝一軟,跪於皚皚白雪之中,掩面而泣。

她覺胸口說不出的難受,身子控制不住的發抖,眼前白茫茫一片,偏能很清楚地聽到屋內傳來安澄“壓”“拔”“放”的命令聲。她慢慢擡起頭來,正望向早間自己在院中堆的那個雪人,那用兩顆黑色圍棋子嵌出的眼睛,似乎正笑意騰騰地望著自己。她顫抖著伸出手,抱住雪人,積雪漸漸沁濕她的外襖,也渾然不覺。

不知過了多久,耳中傳來“吱呀”的開門聲,江慈猛然擡頭,急速躍起,卻因跪在雪地中太久,雙腿麻木,又跌坐於地。

她掙紮著站起,安澄由屋中走出,斜睨了她一眼,喚道:“小六!”

一名長風衛過來,安澄道:“按老方子,讓岑管家將藥煎好送來。”

小六領命而去,江慈跛著腳走近,安澄轉身間見到她哀求的目光,遲疑一瞬,冷冷道:“相爺福厚,沒生命危險,你老實點呆著便是。”

江慈大喜,沖前數步:“相爺他―――”安澄不再看她,轉身入屋,將門關上。

江慈心中一松,刹時間覺滿院白雪不再那麽耀目,寒風也不再那麽侵骨。她緩緩走到窗前,窗戶緊閉,看不清裏面的情形,她依住窗格,胸口熱氣一湧,淚水成串滑落。

院中寒風漸烈,江慈在窗前佇立良久,終轉身走向廚房。她挑出一些上好的白蓮、瑤柱與鶴草,與淘好的貢米一起放入鍋中,加上水,蓋好鍋蓋,又走至灶下,緩緩坐在竹凳上。

她望著灶膛裏跳躍的火焰,伸出手按住自己那顆劇烈跳動的心,覺自己的手冰冷如雪,偏胸口處如有烈焰燃燒,騰騰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