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丹心如舊(第2/4頁)

庫莫爾帶領著女真騎兵早就走得沒了蹤影,一路上朝著山海關趕路,車外的寒風在吹了半夜之後,終於吹成了零星的小雪,寒意一點點從裹了厚厚皮革的窗外滲進來。

輕咳從上馬車那一刻起就沒有停下,蠱行營還在隨時查探著建州和山海關的情況,諜報一封封傳到車上,蕭煥只是等稍微好了一些,就拿了那些諜報就著車內的燈光來看。

下半夜雪逐漸大了起來,實在不適宜繼續趕路,於是才把馬車停在路旁,其余人就地紮了營。

在燈下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我不忍心他再勞累,硬拉著他睡下。他沒有反對,任我把他按在車裏摟住了身子睡覺,只是躺下之後仍舊止不住咳嗽,額頭一層層地出冷汗。

就這麽休息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大雪稍停,一行人又再接著趕路,冰雪覆蓋的路面並不好走,再加上雪雖然不大,卻一直斷斷續續不停,行進的速度就更慢,這麽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四天,才終於在風雪中看到了山海關的城墻。

掀開馬車的皮簾,走到車下,黑色城池被大雪吞沒了輪廓,矗立在陰晦天空下的天下第一雄關,肅穆得壓抑。

走下馬車的那一瞬間,我有些恍惚,十年前就是在這裏,我第一次遇到庫莫爾,也是在那一年,我獨自穿過山海關去到建州。

那時候蕭煥失去蹤跡,柳太後立了豫王為帝,我向蕭千清許下會帶援兵回京城的諾言,帶著蕭煥的遺詔來到山海關,再經由山海關去建州。徹夜不停的奔馳,在看到建州陌生的城墻後,竟然會覺得莫名安慰,仿佛怎樣的疲憊也都無關緊要。

因為那時候我知道,在那座城墻之後的是庫莫爾,那個曾經像孤狼一樣向我袒露出軟弱一面的庫莫爾,在軍營裏溫柔擁抱住我的庫莫爾。如果那時我還有一個人可以相信,那麽必定是他。

跟有些人的信任並不一定要通過長久的時間去建立,卻同樣歷久彌新,堅固如昔,那一年,庫莫爾沒有讓我失望,今年,出兵合力抵禦韃靼人,他也同樣沒有讓蕭煥失望。

只是,今後的局勢將會怎麽樣?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只怕誰也說不準吧?

門簾輕微地窸窣,披著一領純黑的大氅,蕭煥也走出了車。回頭握住他仍舊冰涼的手,我向他笑了笑。

低頭對我笑笑,他輕輕握住我的手。

得知蕭煥趕來,鎮守山海關的遼東總兵曹熙早帶了一幹將領在城下迎接,這時候匆匆過來問安,再帶領著往城裏安歇。

到住處下了車,在房內換了一套輕便的衣服,蕭煥就到外室裏坐下,把曹熙和關內守將官員叫到面前。

往他懷裏塞了一個手爐,我又泡了杯熱參茶放在他手邊。手指扣著路上看過的諜報,他也沒多說,只是向曹熙詢問關內的兵力和軍資細節。

當年和女真議和之時,大武已經丟了撫順衛和廣寧衛,遼東近乎全失,這幾年除了和山海關成犄角之勢的寧遠和錦州還有守軍之外,山海關外大武再也無城可依。如果庫莫爾帶兵從建州南下,等女真大軍度過遼河,一旦逼到城下,就又將是德佑八年那樣危急的局面。

聽過稟報之後,屋內沉默了一陣,冷不丁地,曹熙身後一個年輕官員出列:“臣以為堅壁固壘,不足以平患!”

這話說得突然,蕭煥也沒生氣,笑了笑:“那麽卿以為如何?”

那個年輕官員沉聲說:“遼東沃野千裏、兵強馬壯,只守不攻,猶如百納之川,只堵不疏,多加縱容,總有決堤的那一日。”

剛才禦前冒失開口就是不敬了,他這句話一出,已經在指責當年蕭煥沒有趁勝追擊,和女真簽訂合約,以至於出現當下的危局。

別人還沒什麽,曹熙腦門上霎時就出了一層汗,袖筒裏的手都微抖。

蕭煥笑笑,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想必也是冒死說出了那番話,那年輕官員擡頭,神色卻毫無畏懼,一雙眼睛更是銳利雪亮:“臣兵部職方司主事柳時安。”

“曹卿,調騎兵一萬,步兵三萬,以及紅夷火炮二十門,明日辰時前抵達寧遠。柳時安即刻起任兵部職方司郎中,監軍山海關。”蕭煥說著,放下支在案上的手,向柳時安笑了笑,“德佑十一年的進士,我記得是曹總兵上書把你調來的山海關,你隨我一起到寧遠去吧。”

正六品主事到正五品郎中,蕭煥這一開口,就把柳時安連升了兩級。

愣了片刻後,柳時安才掀衣跪下,聲音鎮定低沉:“臣領旨。”

笑著沖他點了點頭,蕭煥卻沒開口,就先輕咳了兩聲:“……起來吧。”

站在他身邊,我忙把參茶遞過去,俯身幫他輕撫胸口。幾天的旅途勞頓他的身子哪兒受得了,偏偏到了山海關還逞強連休息一下都不肯,忍不住埋怨說:“叫你睡會兒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