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冰淩

喬歡不在店裏的那兩天,因無法分身,李芳好不得不放喬青羽自己坐公交車上學放學。突如其來的“自由”,卻讓喬青羽心生不安。

在公交車上,她總感覺有人偷偷盯著自己。為了避開學生群,上車後她會盡量往後擠,直到踏上高出兩個台階的後半部分,遁入面色麻木的上班族群;為了躲開不請自來的竊語,她會習慣性地在耳裏塞入耳機。有那麽一兩次,仿佛要抓個現行似的,她猛地將視線朝學生群掃去,卻只看到那些與她無關的年輕背影。明盛也在他們之中——這讓她很意外。

她想,也許是自己對彩色頭發太敏感了。圍著明盛說話的幾個男生一看就是混社會的,其中有一個就是一頭黃毛。

上次在校門口奶茶店圍著自己的那群人中也有個黃毛——喬青羽仔細回想著,開始憎恨自己當時太慌張了沒記住他們所有人的面龐——但和今天公交車上的這個應該不是同一個。

馬上她又生氣地想,就算是同一個又怎樣,明盛和他們一夥,不是太理所當然了嗎?

下車後她就去店裏吃晚飯,李芳好的不斷催促使得她不得不一口氣把熱氣騰騰的面條吃完。喬青羽因此推測報警並沒有起到預計的效果,那幾個人照樣不請自來。她很想問問李芳好卻不敢開口。連續兩天,她在店門口的台階上發現幾攤大小不一的鮮紅印記——一開始她嚇壞了,以為是血,但看清後她舒了口氣,是油漆。

可是,為什麽會有紅色的油漆?

為什麽要把喬白羽的東西都扔了?

喬歡回來的那天是禮拜六,店裏比平日早半個小時歇了業。李芳好洗衣服,喬陸生看電視,喬勁羽躺在裏間和同學發短信。喬歡洗完澡回到房間,打著哈欠要上床時,已經坐在被窩裏,貼墻靠著的喬青羽合上了從圖書館借來的《卡拉馬佐夫兄弟》。

“喬歡姐,”她直截了當問,“那幫人是不是往店門上亂塗亂畫了?”

“沒有的事,”喬歡朝她誇張眨眼,“瞎想什麽呢!別瞎操心哈。”

喬歡並不擅長說謊。喬青羽笑了下,沒再追問。

這一天除了喬勁羽,一家人都睡得異常地早。半夜,也許是淩晨,迷迷糊糊中喬青羽感覺身邊突然空了。睜開眼,木門下方的縫隙裏透出暗黃的光,是客廳亮著小燈。

隨即傳來走出門的腳步,聽著三個大人都在。燈一黑,大門發出緩慢但清脆的啪嗒聲。

喬青羽頓時清醒了,想也沒想就跳下了床,胡亂穿上褲子和外套,也跑了出去。

她很快就捕捉到了他們步伐匆匆的背影。在朝陽新村的大門口,三個大人拐向面館的方向,半分鐘後喬青羽過了馬路。和上次一樣,她躲在對面的梧桐樹後,鬼鬼祟祟朝這邊張望。

蒼白的路燈下,喬家手工面館的銀灰色鐵卷門被一些橫七豎八的鮮紅大字塞滿了:

艾滋病一家!臟!狗娘養的!

極醜陋,極兇殘。還用笨拙的筆觸畫了個女孩,擺出極其汙穢的姿勢。觸目驚心。喬青羽閉上眼,難受地幾乎窒息。

對面傳來刺耳的刺啦聲,卷簾門被打開,又拉下,喬陸生從店內拎出幾桶油漆,搬出幾把椅子,和李芳好、喬歡一起,馬不停蹄地開始往門上刷棕色的油漆。

喬青羽快步離開了。

她一口氣跑到了運河邊。河水靜謐,空氣無聲,這個時間馬路上竟沒有一輛車子通過。寂靜中喬青羽轉頭望見不遠處那棵巋然不動的、張牙舞爪的古樟,走了過去。

這次,官方的保護牌亮潔如新,不再貼著明盛的警告。

幾個月前何愷在樹下被明盛威脅的場景跳進腦海,進寰二中後這黑暗的幾個月,就像這漆黑的河水一般,令人窒息。

全是明盛開的頭。

擡頭,交錯無序的樹枝被無數蒼綠的葉子覆著,像一張巨大的網,沉沉壓住了天空。樹幹上爬滿無數褶皺,是幹裂的,沒有生命力的樹皮。

喬青羽跨進低矮的圍欄。

這幾天她隨身攜帶那把古銅色的美工刀,它不重但結實地躺在褲子口袋裏,拉得褲子有點變形卻令喬青羽很有安全感。剛才,出門盡管匆忙,但刀仍在。

靠近樹幹,喬青羽緊抿嘴唇,亮出了冷色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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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早,明盛在課桌內發現的奇怪恐嚇信引發了班裏的熱議:僅有“收手”二字,寫在一塊半個巴掌大的棕色樹皮背面。為什麽是恐嚇信呢?因為——這是明盛自己解釋的——樹皮的一角被火燒焦了,表示這個人在用火威脅自己。

“靠,你不是為了籃球賽什麽都忍了嘛,怎麽還有人惹你啊,”專程跑來湊熱鬧的陳予遷興奮不已,“幹嘛用樹皮啊,哪個神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