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央巷,靖安侯府。

沁竹一邊將手中最後一個,寫著靖安侯府字樣的紅燈籠遞給身邊的小廝盛懷,一邊囑咐道:“再往左邊一些,照得門前亮堂。”

聞言,盛懷輕微地移動了幾下,扭頭道:“好了嗎?”

見下面的人點頭,盛懷自欄杆上跳下來,用衣袖隨意地擦了兩下汗,看著廊下整整齊齊的一排燈籠開口道:“今年府裏準備的燈籠比往年亮些,姑娘看見肯定開心極了。”

屋內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動靜,透過門窗的縫隙中隱隱約約只能看見桌前的一點光亮,想來是怕驚擾了裏面人休息。

盛懷百般無聊地踢著腳下的雪,時不時地擡頭朝裏面看一眼,皺眉道:“姑娘這一覺睡得還真是有點久,馬上要到用晚膳的時間了,要不你進去催催呢?”

沁竹搖搖頭:“姑娘叫冷風吹著了,夫人特意囑咐不可打擾......”

彼時,許明舒仰面躺在屋內軟榻之上,聽著廊下兩人的交談聲,陷入一片茫然。

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入腦海,她用了很長時間方才明白自己如今身處何地,今夕何夕。

房間內的雕花床旁擺放著一盆山茶花,雖是被人精心呵護著,可放在這樣的季節裏還是耷拉著枝葉,毫無精氣神。

許明舒記得,她小時候府中來了位江南畫師,她在畫師隨身攜帶的箱子裏看到了一幅山茶花畫,火紅的山茶花樹攀在墻壁上,枝繁葉茂,畫得栩栩如生好看極了。

她自幼在京城長大,鮮少出門,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自那以後,她總是纏著爹爹,求他外出征戰時帶上自己,去江南看一看真正的山茶花。

靖安侯為了圓女兒心願,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在冬日裏將一枝樹苗一路自蘇州護送回京城,只可惜這花樹終究是沒能活到第二年春天。

為此,許明舒還大哭了一場。

此時此刻即便她再震驚也不得不去相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尚未等許明舒收拾好心情,思考如何去見這一世的親人朋友時,窗外再次傳來了動靜。

她連忙拉上被子,佯裝還未睡醒。

門前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身著絳紫色外袍,雍容華貴的婦人朝院內走來。

廊下的二人忙小跑幾步迎了上去,行禮道:“給夫人請安。”

來人是靖安侯許昱朗的發妻徐氏,朝廷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

徐夫人輕擡手,開口道:“起來吧,明舒醒了嗎?”

她染著蔻丹的指甲圓潤漂亮,講話也是溫聲細語。沁竹搖了搖頭問道:“夫人,要奴婢進去叫叫姑娘嗎?”

徐氏朝屋裏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不必了,我去吧。”

徐氏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到許明舒面前。在看見被子裏的人眼皮顫抖時,無奈地笑了笑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吧。”

許明舒手指緊緊地握成拳,控制著情緒努力讓自己看不出端倪。

她錯開目光不敢同母親對視,徐氏卻誤以為她受涼身子不爽利,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把了把脈。

發現她無恙後方才開口道:“這麽大人了還賴床,被人說出去丟不丟人。快些起來吧,今日府中設了宴席,你三叔四叔,還有黎瑄叔叔他們都過來了。”

許明舒正欲起身,聽見熟悉的名字時動作一頓,神情中帶著些許驚訝和期待,她看向母親猶豫地問道:“黎瑄叔叔他們...今晚也過來嗎,可有帶家眷?”

徐氏笑笑:“那也得等人到了才知。”

視線下移時,她看見母親隆起的小腹,突然心口一陣堵塞。

算起來這個時間正是母親再次遇喜的那一年,不會有人比她更明白,這個孩子的到來她母親有多欣喜。更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腹中的小生命其實根本沒能有來到世上的機會。

靖安侯同徐氏是少年夫妻,多年來琴瑟和鳴,唯獨在子嗣一事上頗為傷神。侯爺過了而立之年方才有了許明舒,對她更是千疼百寵。

這些年徐氏做了諸多努力,也只是在她將滿十三歲的這一年方才再次有孕。

許明舒記得,就是在這一年的初春,一場意外徐氏一時大意腳下不穩,滑入池水當中。冰冷的水浸透了她全身的衣衫,份量沉重讓她根本無法自救。

徐氏被救上來時已經不省人事,當晚,發起一陣高熱。宸貴妃許昱晴得知消息派遣數十名太醫進府中輪番照看,昏迷數日雖是退了燒,卻再也聽不到胎心跳動。

想是當年積憂成疾落下來病根,自那以後母親徐氏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後來更是在聽聞靖安侯於返程途中遇襲失了性命時,氣血不順,也隨著侯爺去了。

許明舒抿了抿唇,於她而言,她的確回到了她人生中極其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高堂尚在,母親身懷六甲闔府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