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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了臨近換班的時候,又是一炮爆炸,這次藥量極大,震得山搖地動,羅江躲在安全洞中避煙塵。猛然間,有一股嗚嗚咽咽的聲音自遠而近,腳下頓時潮濕起來,隨著地震似的劇烈抖動,一大股碎石和泥漿不知從什麽地方像出膛的炮彈噴發而出,一下子把同班打鉆的一個民工沖到對面的礦壁上。羅江看到,那人像被釘子釘在了墻上,臉變了形,身子成了個餅子似的平面。更大的泥漿和水流隨後噴湧過來,羅江只覺得眼前被黃色糊狀的東西迷住了眼睛,身體像陀螺一樣失去了重心,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沖進了渾濁黏稠的泥石流之中。

羅江自幼水性極好,可以一口氣在水中憋上好幾分鐘,他此時只覺得周身刀剜似的疼痛,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礦石包裹起來,並且身子像在攪拌機中被劇烈地碾壓著。朦朧間,他感到被一股水流推著朝上走,一下子給掀得老高,又很快跌落在堅硬銳利的石頭上。一種絕處求生的念頭使他借著水勢扒著礦石向上爬,一有機會就在石縫中張嘴呼吸。頭頂上方,不斷有石塊向下落,幸虧自己裹在石堆裏邊沒被砸傷。昏暗中他突然看到了一絲光亮,就拼著命向那裏挪動著身子。隨著身後又一股巨大水流的推動,他被堵在了一個什麽地方,耳邊聽到了一陣施工機械的聲響。他猛然意識到:這裏可能是又一級平巷出礦的孔道。他想喊,但是徒勞的,因為嘴裏全部堵滿了沙石,他在拼命掙紮,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氣力。就在這時,一件冰冷銳利的東西突然從自己腋下猛力戳了過來,求生的本能使他一下子抓住了這件東西,原來是根鋼釬!他兩手死死把它攥住,再也沒有松開,生怕這根尖利的銳器再次戳進來。這時只聽外邊有人大聲喊叫著,又是轟隆一聲響,他就連石塊帶泥漿地一下子給拔出了洞口,在光亮的照射下,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沒眼睛、沒耳朵、沒頭沒腦的動物一樣,但殘存的意識使他知道有人把他拽了出來,幫他掏嘴裏的東西,沖洗他眼裏的泥沙。等他睜開眼,發現一個絡腮胡子的老礦工正蹲在自己身邊,便大聲哭喊著,底下透水了,還有幾十號人在裏邊,快去救他們!老礦工馬上捂住了他的嘴,並且朝著他的屁股上蹬了一腳,低聲罵著:你他媽的不想活了!他掙紮著倚在礦壁上,這才看明白,只見這裏正在搞封堵施工,一個面帶兇相的人指揮著礦工大袋大袋地搬運水泥,自己身後洞口處的泥石流和碎礦石還在向外湧流。那人見礦工們說話,便朝這兒大喊,誰在那磨洋工,想找死啊,剛才踹他的絡腮胡子趕忙應付道,沒有事兒,剛才這個兄弟摔倒了!

羅江一下子全明白了,這是黑心的礦主在堵口封洞,下邊的人全沒指望了,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他突然爬起來,拖著軟綿綿的身子向巷口跑,並且向上一層采面攀爬。爬到掌子面,看到依然有民工在幹活,就大聲喊,快逃命吧,下邊透水啦!十幾個工人就扔了鉆機和鎬把,一齊跟他向上跑。這樣跑一層他就喊一層,年輕力壯的民工都在他前面上了巷口,他卻跌跌撞撞落在後邊。

就在這時,一束強烈的手電燈光從下方斜照過來,他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壯漢手裏攥著一把寬刃刀正朝自己追過來,他心中一驚,明白對方是要抓他滅口,求生之念驅使他疾步快走,為免遭壯漢的毒手,他仍然繼續大聲喊,意在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使後邊的人不便動手。眼看對方要抓到自己的時候,他已經逃到了礦井出口,外邊一片光亮,幾十個礦工正在急切詢問井下的情況,羅江這才松了口氣,只見身後拿砍刀的那個人已把刀圍在了腰間,躲在人叢中觀察他的動靜……

片刻不敢停留,羅江沿著有人行走的山道一路小跑,一口氣走了十幾裏地,覺得那人還是跟著。他跑到鎮上,躲在女兒紅霞上學的必經之路上等紅霞。原來,羅江與礦工們相熟後,有人撮合他和當地的一個年輕寡婦成了親,做了掃金老太的倒插門女婿。紅霞是妻子和前夫生的女兒。羅江讓紅霞給妻子捎信,而後只身竄入了人跡罕至的自然保護區,以山林為家,與野獸為伍,寒暑春秋一下子過了六個年頭。

袁庭燎一直屏息細聽,目光也由審視變為了驚疑,神情中透著關切和憐憫。望著這個飽受磨難的生還者,他的心頭一陣陣發緊。

“你是怎麽從保護區脫險的呢?”袁庭燎給對方茶杯中加了些水,手微微地顫抖著。

“多虧有人在暗中保護著我和兒子小黑蛋兒,不然俺們早就沒有命了。”羅江思維遲鈍,語言緩慢。可袁庭燎還是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