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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越被關在看守所的5號監室,號內大多是瀆職犯罪的嫌疑人。他深知這是看守所所長沈作善的一片苦心,這些人不會因為他是警察而刁難他,送來的飯也讓他先吃,讓他睡在離廁所很遠的地方,這使他的自尊在這裏多少得到了些恢復。

淩晨二點鐘他就醒了,想起年邁的父母,想著梅雪,他把毛巾蒙在眼睛上,任淚水順著眼角和鬂發一滴滴地落在枕頭上。

卓越小時家境不好,父母節衣縮食供他上學,調皮貪玩的他屁股上沒少挨父親布滿老繭的巴掌。村子裏沒有上學的風氣,小夥伴們高中畢業就在家長的勸導下輟學了。父母卻硬挺著腰讓他讀完高中,為了他的學業,父親汗流浹背外出打工,母親在家種了四畝旱地,兩畝多稻田,養了七頭豬、兩只羊。為了省錢,父母在收獲季節從沒有請過麥客割麥,村中別的人家陸續蓋了樓房,唯獨卓家還是幾十年前的土坯房。父母經常掛在嘴邊上的話就是:只要孩子爭氣,我們就是把頭蒸成包子扣也認了。當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省警察學院那天,父親一口氣在家放了幾十串鞭炮,卓越由此也在村子成了公眾人物,被稱為幾十年才出的一個武舉人,大喇叭連著廣播了一個星期,就連他上學的費用也是村委會決定老少爺們兒湊的份子。卓越以後當了派出所長、刑警隊長,更成了村裏人引以自豪的談資,簡直把他說成了傳奇英雄。可他們如今假若聽到了自己涉嫌貪汙罪被關押,究竟會怎麽看自己,父母在村中還能不能擡得起頭呢。

與此同時,他更加思念梅雪。昨天晚上他無意間聽號房內的電台廣播,在聽眾點播欄目中,有一個自稱叫雪梅的女孩子給她的男友點歌。說她的男友最近因病住院,是位警察,她想祝他早日康復,點一首《送戰友》獻給他。那深沉的旋律伴隨著他半寐半醒,直至黎明。

睡不著,他索性爬起來,在放風口洗了入號後第一次的澡,用桶裏的熱水往盆裏倒,把水往身上撩,再用香皂打在毛巾上往身上擦,最後用水沖去香皂,沖著沖著淚水又禁不住湧了出來。

記得那次和梅雪執行任務,路上下了大雨,他把衣服罩在三輪摩托車的偏鬥上給梅雪擋雨,自己光著膀子被濺起的泥漿攪成了一只泥猴子。在梅雪的宿舍,是她幫他把臟衣服脫下來,給他擦洗後背。梅雪的個子比他高,貼身的濕衣服把她修長身材襯得凸凹有致。她用那雙溫柔的小手,輕柔地在自己脊背上打著肥皂,隨著肥皂泡沫被沖去,他覺得一個富有彈性的身體緊緊地靠在了他的背部。立刻,他全身每條血管裏都在奔湧。回過頭,他忘情地擁住了梅雪,想吻她。由於個子矮,不得已笨拙地踮起了腳後跟兒,梅雪臉紅紅的低下了頭,把花蕊一樣溫馨柔嫩的嘴唇迎了上去……如果他被判了刑,梅雪還願意嫁給他嗎,即令是梅雪同意,他也會拒絕,他不能允許自己所愛的女人,包括下一代跟著自己一起背上這恥辱的十字架。

太陽照進號房,放風天井的鐵欄上有一只麻雀飛上飛下,他突然湧上一種可笑的念頭,要是自己變成它該多好,它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人類世界還有這麽一處被剝奪自由的地方。鳥類或許也會爭鬥,但起碼不會像人類這麽殘酷無情,他不禁又想起那天和寒森局長之間爆發的激烈爭吵。

寒森開過會剛進了辦公室,就看到他立在門口。寒森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問道,“你有什麽事,是不是有點兒坐不住啦?”

“你誤解了,局長。我還是想跟你談談大猇峪案件的事,我已經掌握了重要線索,是有關礦井裏透水事故的,只要順著趙明亮這條線查下去,很快就會突破。”卓越非常認真地強調說,“這也是按你說的,要積極配合市裏整頓治理嘛。”

寒森不等他說完就沉下了臉,厲聲說:“這個案子你不要搞了,反映太大,有人舉報你和礦霸柯松山勾結,是在利用惡勢力搞假材料,你需要馬上回避,把案件移交給別人!”

“寒局長,有人在攪混水!請組織上查一查究竟是誰在舉報我,一下子就會水落石出。再說,大猇峪案件是省廳督辦市局直接抓的案子,柯松山是工作關系,正在協助我們工作……”卓越有些激動,提高了語調。

“喲嗬,怎麽著,你還向我興師問罪來了,我不找你,你倒給我上起課來了。我問你,搞這麽大案子,為什麽我不知道?你的重要行動幾時向我作過匯報,你的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公安局長?!”

卓越竟一下子沒接茬兒,因為大猇峪案是省廳和市局直接抓的專案,只通過卓越和極少數偵察員進行秘密查證的。當時,寒森尚未到任。見卓越一時語塞,寒森倒火上添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