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論跡和論心(第2/4頁)

路途勞累,雪姬和小扶蘇、成蟜先在府邸休息,李牧騎馬來尋朱襄。

見朱襄發呆,李牧故意讓馬緩步靠近,指揮馬低頭去撞朱襄,把朱襄嚇一跳。

朱襄被嚇得差點滾田裏去,回頭看到李牧騎在馬背上哈哈大笑,跳著腳破口大罵。

李牧笑著下馬:“雪姬到了。你不趕緊回去,在這裏發什麽呆?”

朱襄道:“到了?”

他趕緊收拾了一下,搶了李牧的馬回家,把自己的小毛驢給了李牧。

毛驢是北胡那裏的特產。

秦王政從朱襄口中得知了後世西域絲綢之路的事後,派了使臣冒險往西去打探西域的情況。

這毛驢,就是使臣從西域帶回來的“貢品”。秦王政賜給了已經上馬不易的荀子一匹後,就只贈送給了舅父舅母。

舅母身在南秦,路途遙遠,贈送舅母的小毛驢還在鹹陽。朱襄先騎到了。

雖然小毛驢是個稀罕玩意兒,但身材比起馬太過矮小。朱襄騎著高頭大馬,李牧並肩騎著毛驢,那場景看著特別滑稽。

李牧這時候倒是臉皮不薄,騎在毛驢上仰視朱襄,表情怡然自得。

“你剛剛滿臉陰沉,遇到了什麽困難?”李牧問道。

朱襄道:“不是困難。”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剛才心中所想告訴了李牧。

旁人聽了他的所想,可能不能理解。但李牧就算不能理解,也會安靜聆聽。

朱襄在江淮平原救災、剿匪和指導耕種的時候,也重新編纂了楚地的戶籍資料。

所以他很清楚這次旱災死了多少人——能統計到的凍死、餓死的人就有五位數。若論剿匪時和沒有統計到的隱戶,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楚國剛剛戰敗,又遇到災荒。楚地滿目瘡痍,哀鴻遍野。

秦國在這時組織抗災,朱襄以迷信對迷信,行剿匪“滅神”之事。四月化凍成了朱襄的功勞,楚地豐收成就了秦國的仁名。

原本楚國士人因楚王啟之死和項燕的反抗,是六國中反秦情緒最高的國家。

經歷了這次寒凍災害後,楚國平民最先對秦國歸心,士人的反抗情緒也被削減。

再者寒凍災害讓楚國各地都缺糧嚴重,反抗勢力自然也缺糧。他們要麽餓死凍死在這場寒凍災害中,要麽去搶楚國平民的物資,然後被朱襄剿滅,成了朱襄聲望的踏腳石,也成了秦國仁名的踏腳石。

這場寒凍災害對楚人來說是災難,但對秦國來說正好。

只要明年再豐收一次,楚人家中有了余糧,秦國在楚地的統治就會變得順利。

朱襄原本在思索楚地之後的事,感慨這對秦國竟然是一場機遇。

而後他在一陣秋季寒風中驚醒,風吹得他一個寒顫。

他居然冷漠地計算這次災害的利益,還為其欣喜。

“在南秦的時候,我會為了楚人遭遇饑荒落淚難受。”朱襄平靜道,“現在我親眼看到楚人的災難,他們在我心中卻只成了文書中的一串數字。我雖還在做救災之事,但內心似乎已經變得不同了。”

李牧果然如朱襄所想的那樣,只靜靜傾聽,沒有出聲安慰。

朱襄道:“或許是身居高位太久,或許是我手中已經掌控了太多人的生死。我雖時時刻刻自省,卻還是難免有了變化。”

他深呼吸了一下,自嘲道:“雖說君子論跡不論心,若只論跡,我還是原來的我。但那是旁人看來。對我自己而言,當我用‘論跡不論心’為自己開脫的時候,就走入了歧路。”

李牧這時候才問道:“那你想如何改變?”

朱襄搖頭:“我不知道。至少,我的心就算發生了變化,我的行為也不能改變。待政兒當了秦始皇之後,我會繼續行走在民間,與農田和農人為伍。或許我心裏會向往富貴悠閑,但我必須抑制住自己心中的向往。”

李牧搖頭:“何必?這天下又不只是你一人的天下。”

朱襄道:“這世上有只能我做得到的事,在這些事上,這天下就是我一人的天下,是我一人的責任。”

李牧道:“朱襄,你何其狂妄。”

朱襄大笑道:“你可別說我,滅楚一事,明明可以和其他人配合,你非要自己來滅,你不也狂妄?”

李牧再次搖頭:“我和你不同。”

朱襄道:“並無不同。你只是因為有王翦,有廉公,還有其他人能做到你現在能做的事,你才如此悠閑。待事只有你能做成,那你就算違抗國君的命令,也會堅持到底。”

李牧沒有回答。

他本想說不一定,但或許朱襄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朱襄確實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趙國那位武安君李牧被殺,不就是這個原因?

趙軍和秦軍已經對峙數日,趙王卻要臨陣換將,李牧明知道朝中是個什麽情況,也抗詔不遵,導致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