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韓非紅眼眶(第2/5頁)

朱襄走在前面,韓非恭敬地退後半步,跟隨著朱襄。兩人安靜地朝棉花田走去。

朱襄靜靜地整理思緒。

朱襄和大部分中年人一樣,對韓非的印象最初來自於影視動畫作品,所以對韓非有一層厚厚的美化濾鏡。

當濾鏡破碎後,韓非真實經歷才從朱襄心中浮現,勾勒出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垂老形象。

與影視動畫作品不同,韓非在見到秦始皇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籍籍不得名。

他青年時向韓王上書不得重用,之後拜荀子為師又遊歷他國奠定了他的理論,之後回到韓國繼續著書立說希望打動韓王,但仍舊不被理睬。

直到秦始皇看到了韓非的書,說出那句著名的“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韓非才在七國始揚名。

《史記》中寫秦始皇是為了韓非攻打韓國,這一點後世出土的史料已經證明,攻打韓國是秦國預定的戰略目標。在秦國統一天下之前,秦始皇是一個極端理智的人,不會求賢打亂自己統一天下的步調。

之後韓非被韓王派遣入秦,秦始皇還是派兵輕松覆滅韓國,韓國沒有組織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但秦始皇對韓非的推崇和喜愛是真實的。能讓追求長生不老到瘋魔的秦始皇說出“死”這個字,可見韓非的魅力。

而韓非的著作中,經常以秦國作為正面例子。他們兩人是“雙向奔赴”。

在韓國一直被忽視的韓非得到了一位雄主的青睞。此時韓非已經四十五歲,在戰國已經算是步入老年。得遇伯樂,如果韓非並非是一位受韓王之命出使秦國韓國公子,而是普通的士人,恐怕會立刻納頭就拜,為伯樂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了。

甚至韓非如果是主動入秦,而不是被韓王派遣入秦,他都可以在秦國入仕。

但他是被韓王送來遊說秦國的說客,這就已經注定了他的悲劇。

與現在這個二十多歲的愣頭青韓非不同,韓非子經過了二十多年的遊學,又經歷了與如今青年韓非同樣年歲的人生後,著作中的政治傾向明顯是維護大一統,加強君主專制,剪除貴族勢力。

可他本人一生所作所為,卻與他的著作背道而馳。

除了向秦王上書,韓非唯一一次政治上的舉措,就是入秦後希望秦國攻打趙國,並構陷姚賈。

姚賈是一個守門小吏的兒子,堪比平民般的底層士子出身。

他是秦始皇時期離間計的主要執行人,帶著重金遊說四方,用三寸不爛之舌瓦解六國對秦的聯合攻勢。

這個時候遊說,姚賈就是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用命賺功勞。其危險程度不亞於上戰場的兵卒。所以當姚賈出使的時候,秦王才會給了他很隆重的禮數。

韓非卻以姚賈出身卑微為由,說秦王重用姚賈會引起其他貴族不滿,且姚賈這樣的出身品行肯定也不好,出使他國說不定就是與他國勾連。他請求秦始皇驅逐甚至殺了姚賈。

姚賈爭辯,自己對秦國絕無二心,而且有才之人怎麽能計較出身?韓非才是為了韓國而構陷秦國的忠良。

李斯也附和。

秦始皇相信了姚賈和李斯,才賜死韓非。

如果這個人不是韓非的話,他簡直像是一個小醜般的存在。

雖然因為他是韓非,後世人把姚賈和李斯都打成了汙蔑他的小人。特別是遭遇無妄之災,後來也沒有像李斯那樣做過錯事的姚賈,就這麽悲慘地被敬仰韓非的後世人釘在了奸臣的恥辱柱上。

真可憐。

但無論後世再怎麽敬仰韓非,他本身的行為已經背離了自己的著作,自己的理想。

他說應該大一統,說應該郡縣制,說應該剪除所有舊貴族的羽翼。但他的行為卻是為了韓王室的存續而絞盡腦汁。

其實魏國和韓國都曾向秦王獻國投靠。秦王卻沒有同意,而是直接派兵攻打。

因為秦王不需要附屬國,不願意再分封諸侯,他要真正的統一。

破碎濾鏡後,朱襄很可憐韓非。

韓非著作中寫的話肯定是他真正的理想。所以當他的行為與理想背道而馳的時候,他是不是有一種靈魂被撕裂的感覺?

理想如此,但現實中卻因為家族和忠誠無法踐行理想,甚至要成為阻礙自己理想的人。朱襄只是想一想,就能感受到韓非的悲涼。

沒有什麽戰國魅力四射的“海倫”,只有一個被理想和現實撕裂,渾身鮮血淋漓的可悲老人。

秦始皇後悔,要追回賜死的詔令時,據說韓非也有想向秦始皇說的話,可惜沒能傳達到。

韓非會說什麽?他會重新選擇嗎?還是只是告訴秦始皇,即使秦國是他夢寐以求的理想國度,但他仍舊要為韓國殉死?

“韓非,你知道我的頭發怎麽變白的嗎?”朱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