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罰

特大暴雪,能見度極低。

兩人還是逆風,行進得異常艱難。

每隔五分鐘季庭嶼身上就會蓋一層積雪,刀子一樣的雪花往他頭臉上砸,露在外面的脖子被凍得青紫腫脹。

“哥,藏進我的羽毛裏。”

季庭嶼牙齒打顫:“飛、飛你的吧,一定要快……”

時間就是生命,一秒都不能耽誤。

如果雲斷山沒崩,他們要盡快安排村民撤離。如果不幸在爆炸發生時山就已經塌了,那前半個小時就是黃金救援期,超過半小時就兇多吉少了。

終於飛進雲斷山谷,打遠一看巍峨的高山還靜默地矗立在那兒,山腳下一大片暗綠色的針葉林,零星十幾座黑色房屋閃著點點星火。

季庭嶼松了口氣。

還好,山沒震塌。

巨鷹從坡底一沖而上,到山頂後穩穩懸停,季庭嶼將探測針插進積雪層,拔出來一看數據。

“35了,快、快點我們下去,通知住戶撤離。”

沙漠青立刻掉頭向山下飛,季庭嶼邊做著最壞打算邊朝凍僵的手上哈氣,忽然聽到一聲類似石膏板斷裂的“哢嚓”聲,他雙手一僵,腦袋裏“嗡”的一下。

完了……

“轟隆隆”的巨響如驚雷般乍起,距離他們不到半米的山坡上,層層疊疊的白色雪塊應聲而動,大片大片地剝離脫落,如同開閘放水的黃河沿著山坡奔流而下。

季庭嶼僵硬地回過頭,就見整個山頂宛如被拿掉的積木一般轟然倒塌,激蕩起數米高的濃白色雪霧,越過山脊線朝他們垂直壓來!

“快走——唔……”

他剛吼出兩個字,巨鷹就被大雪掩埋。

他被狂風吹下去砸進雪河裏,口鼻裏瞬間灌滿積雪,只剩一手一腳還在雪面上拼命掙紮,然而很快就被雪體吞噬得一幹二凈。

“哥!”

沙漠青嘶聲大吼,用翅膀撕開雪霧,雙翼被刮掉無數羽毛,紛揚灑落,但他半點都顧不上了。

巨鷹飛出三四米而後急轉掉頭,懸停在山坡上,雙眼如探測器般全方位旋轉著尋找季庭嶼的身影,忽然看到半截深黑色的警棍猛地捅開雪層。

“這兒!”季庭嶼從雪堆裏擠出半張紫紅的臉,拼盡全力抽出右手高舉過頭。

沙漠青叼住他用力往外一拔,扭頭甩到背上,兩人都劫後余生般呼出一口粗氣。

季庭嶼捂著胸口咳得震天動地,一大灘混著血絲的積雪從喉嚨裏湧出,臟器八成是被撞傷了。

但他被凍得完全感覺不到疼,只有濃濃的後怕。

剛才被雪河淹沒到窒息的那幾秒裏,他滿腦子都是賀灼和小青翻出自己的屍體後該有多絕望,他記者部五十幾號人又會在威廉手底被如何磋磨。

絕對不能出事,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季庭嶼擡手胡亂地抹一把臉,撕開被凍住的眼皮。

有血從眼睛上流下來,將視野染得暗黃,此刻再看向原本寧靜祥和的雲斷山腳,已經變成一片煉獄。

雪崩速度極快,每秒近百米,遠超於狂風,刹那間就將起伏有致的山坡夷為平地。

大片針葉林遭連根拔起,十幾座房屋被掩埋得無影無蹤,潔白的雪面上插著無數屍體。

沒能逃脫的狼,被撞死的皰鹿的角,肚子圓滾滾的懷孕的狐狸母親,還有倒栽在雪面上的兩條小孩子的腿,腳掌扭曲地勾在斷掉的腳踝上,上面還戴著一只鈴鐺。

這還只是露在雪面上的。

季庭嶼的心臟窒息般緊縮著,混著血絲的淚涓涓而下。

世間最殘忍不過天災人禍。

一顆炮彈,一場雪崩,就能輕而易舉地奪去上萬條生命。他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酣然入睡之前,一定不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醒來。

甚至那個戴著鈴鐺的小孩才剛過三歲生日,家人給她戴上鈴鐺是希望她能健康平安。

巨鷹眼中滑下兩滴淚珠,用一聲聲淒涼的鷹唳為他們哀悼,在呼嘯不停的狂風暴雪中宛如一首悲愴的頌歌。

“哥……我們現在怎麽辦?”

“回基地……叫救援……”

這場雪崩比以往發生在尼威爾雪原上的任何一場都要慘烈,從雲斷山開始接連吞噬南側三座高山。

光憑他倆根本挖不開這麽厚的雪層,手機又在被埋時掉了,聯系不上救援隊和基地,只能立刻回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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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只用五分鐘就飛回了基地。

沙漠青將他放下又馬不停蹄地趕往救援站,季庭嶼則像個冰雕一樣踉踉蹌蹌地撲向救生艙。

厚重的大門打開,灰頭土臉的隊員像一窩等待母親的麻雀,齊刷刷轉頭看向他,期望他帶來一些好消息。

但季庭嶼卻說:“雲斷山塌了。”

隊員臉上閃過很多情緒——驚愕、恐慌、悲憤,而後就是無奈。他們條件反射地站起來,穿衣服的穿衣服,拿裝備的拿裝備,動作麻木卻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