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紙活

賞南站在原地等著,沒過多久,身邊所有人的面容又變成了一開始的那些人,他們的表情也跟之前完全相同。

也有可能是賞南之前沒有細看他們的表情。

他們的表情呆板、僵硬、模式化、千篇一律,面部平整,步伐邁動得十分不自然,後腦勺平整幹癟地像被什麽重力碾壓過。

那幾個男生再度撞上來時,賞南順勢抓住對方的手腕,對方沒有掙紮,仍然用嬉笑的表情看著賞南。

“有事嗎?”它木然地看著賞南。

黑黝黝的眼珠,炭黑的長眉斜飛到太陽穴,殷紅的嘴唇,拉扯到兩頰最邊緣的誇張的嘴角。

賞南低頭看著手中的手腕,觸感堅硬,觸手冰涼,他呼吸一頓,忙松開,慌忙地往後退了幾步,後腰撞在陽台上。

但顧不上去感受疼痛,他扶著陽台。

擡頭望向眼前的教室,雪白的墻壁,刺眼的燈光,停留在教室裏還沒離開的學生與老師,行走在走廊上的男同學女同學,同樣蒼白詭異的面孔,同樣呆滯木然的表情。

下課鈴聲後接的歡快音樂變成了調子緩慢低沉的童謠,廣播偶爾卡頓,混雜著時不時出現的電流聲。

——找呀找…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

走廊有回音,拉長的調子完全不像童謠,更加像一首反復吟唱的哀樂。

不合時宜的場景,不合時宜的音樂,不合時宜的角色,組合起來,像一場荒誕不經的慘淡夢境

穿梭在走廊的面孔,急匆匆的,看起來像是是來為某人送行的,這棟教學樓,是一幢豪華的靈屋,亮著燈,敲著喪樂。穿梭在走廊,停駐在教室的人們,是侍從,是仆人。

賞南打量著四周,他在教學樓,也不在教學樓,準確來說,他像是在一場盛大的某個儀式上。

[14:是幻境,它想讓你看點什麽東西。]

[14:四周沒有危險。]

[14:但不代表你可以什麽都不做就完好無缺地走出去,它搞出來這個東西,一定有它自己的動機,但動機具體是什麽,我們不清楚,所以也有一定可能,我們會被永遠困在這個環境制造出來的靈屋當中。]

“我們?”賞南遲疑著。

[14:是的,是我們,這個儀式是它弄出來困住你的,不是客觀存在於這個世界中的某個地方,而我居於你的神識中,你被困住了,我自然也出不去。]

[14:南南,救命…..呐~]

賞南呼出一口氣,攏緊了外套,看著“學生”紛紛都往一個方向去,想了想,說道:“跟上去看看。”

“應該,可以跟上去吧?”賞南手指放在陽台上,一路滑過去。

14作為系統,它不能幹預宿主的選擇,阻礙宿主的選擇,實際上,它也沒有能力幹預與阻礙。

14所得到的資料都需要宿主提供支持,宿主在世界當中的任務進程,也是它獲取世界劇情的進程。

即使宿主此刻是奔赴死亡。

可現在問題是,它和宿主一起被困在這個幻境裏了。

這不是14第一次當系統,但任務對象是非人類的劇情,還是第一次,抽到這個任務時,同事們紛紛對它表達了同情,並表示它如果回不去,它們會瓜分它賬號裏的積分。

它之前接過比較熱門的虐渣系統,並不是每個宿主都能從每個世界中成功脫身,虐渣系統的任務對象充滿人格魅力,多數宿主在任務過程中放棄任務,任自我沉淪,哪怕他知道自己的沉淪會讓自己在原本的世界當中即刻死亡,也毫不猶豫。

人心難測,這是主腦在每年的年會上反復提及的一點。

但怪物的心,怎麽比人類還難測?

14將虞知白的資料調出來,對方的黑化值沒有上升的跡象,那,到底是為什麽?

童謠一直在賞南的耳畔哼唱,悠揚婉轉。

如果是正常的旋律和節奏,或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賞南的恐懼,但緩慢又尖利的嗓音,只會在夜晚加劇人內心的驚懼。

沿著樓道,賞南發現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從擁擠,到空曠,到歌聲的回音也逐漸消失不見,四周靜謐,眼前的轉角出現一個背對著賞南的男生。

白色的體恤,清瘦的身型,他回過頭來看著賞南,和之前那些僵硬木然的面孔不同,眼前這個人,是……是初中時期的虞知白。

賞南不可控制地被嚇到了,他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絆倒在樓梯上,幸虧眼疾手快抓住了扶手下的鐵柵欄,但還是摔得生疼。

賞南不確定地看著前方的虞知白。

虞知白對賞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口型說了“你好”。

白凈少年內秀而又靦腆,像停駐在海岸邊上休整的白色鷗鳥。

從轉角處上來幾個男生,手裏拎著手臂那樣長的鋼管,賞南還沒看清來人是誰,鋼管揮起,橫掄在虞知白的手臂上,應聲,虞知白身體被猛力揮倒,他用右手捂著受傷的左手臂,擡起眼,視線穿過擋在眼前的幾人,落在賞南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