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娘雖不懂什麽雅致不雅致,卻也覺這院子挺好看,她好奇地左看右看,還問王維:“您一個人住這兒嗎?”

王維笑道:“還有兩個幫著幹些雜活的僮仆。”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文人在生活上想要維持風雅,少不得要帶三兩仆從在左右伺候,否則你想出去踏青賞花還要自己抱著筆墨琴棋、坐席茶炊等等雜物,原本那十分的雅興都會變成三分。

三娘隨著王維幾人入內,目光就被擺在一側的琴吸引了。她家幾位叔伯大多在外任職,只有年紀比較小的郭幼明他們還在家中住,其中又數郭幼明最不務正業,所以家中會彈琴這種風雅事的人那是一個都沒有。

三娘也是頭一回近距離看到琴,不由好奇地看來看去。

王維不僅詩畫雙絕,還極擅樂理,當初他被選調去當太樂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曾經在岐王宴上展露過這方面的才華。

當今聖上與家中諸位兄弟感情極好(反正表面上挺好),岐王又是出了名的愛結交文人墨客,不少人都曾經由他舉薦在聖上面前露了臉。不能說就此飛黃騰達,至少有了個出頭機會。

王維當時對太樂丞這個職位是不甚滿意的,不過他愛彈琴只是因為自己喜歡,是以不管是在朝為官還是在野閑居他都沒放下過這把從家中帶來的琴。

見三娘目光落在琴上就不挪開了,王維便問道:“你會彈琴嗎?”

三娘幹脆地答道:“不會!”她挪過去問王維,“您會嗎?您能教我嗎?”

王維:“……”

郭家祖父喝道:“晗娘不可失禮,快回阿翁這邊來。”

三娘有點失望,但還是乖乖回到她祖父身邊坐定,眼神兒還時不時往王維的琴上瞟,把過去摸摸碰碰的渴望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王維命人去取畫出來給賀知章幾人賞玩,轉頭瞧見三娘的表情,索性親自把琴抱了起來,給三娘演示了幾種基礎指法。

三娘看得目不轉睛,只覺王維彈出來的三兩琴音都格外好聽。等王維演示完了,她便眼巴巴地看著人家,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可以試試嗎”幾個大字。

王維便把琴擺到三娘面前讓她試彈。

三娘依葫蘆畫瓢地照著王維的手法彈了幾下,可她手還太小了,且指頭短短的,彈得磕磕絆絆,遠沒有王維彈出來的音流暢。她很有些不服氣,又從頭試了一遍,勉強從嚴重磕絆進步到普通磕絆。

鐘紹京見她賣力地揮動著自己的小短手,極不客氣地嘲笑起來:“看來你和琴沒什麽緣分。”

三娘氣鼓鼓地說道:“等我長大了,一定能彈得很好。現在我彈不好,肯定是因為我還小!”

王維若有所思地回憶著三娘剛才學彈的那幾下,發現三娘雖彈得不甚順暢,指法卻都記得清清楚楚,竟無一處有偏差。

這小孩的記性顯然是極好的。

王維道:“你閑暇時若方便來薦福寺,倒是可來隨我習琴。”

他並不是熱情好客之人,與妻子成婚多年也不曾有一兒半女,如今閑居於大薦福寺,每日不是讀書作畫便是研讀佛經,日子過得平靜無波。許是獨居多時偶爾也想熱鬧熱鬧,他竟是神使鬼差地應下了三娘學琴的要求。

三娘聽後立刻支棱起來了,轉過頭驕傲地對鐘紹京說道:“等我學好了,一準叫你大吃一驚!”

鐘紹京樂道:“好啊,我等著看你什麽時候能把琴學好。”

此時兩個年紀不大的家僮捧著兩幅畫卷出來。

話題便自然而然地轉到了畫上。

王維最善山水畫,在王維之前許多人所畫山水皆失了些味道,大多只畫出山水輪廓,未能於細微處呈現山水的本貌。直至王維把皴法與渲運之法用於山水畫中,把筆墨的粗細濃淡運用得頗為精妙,時人皆稱他的畫“參乎造化,絕跡天機”。

據傳文人山水畫的開山鼻祖便是王維。

這些後世評議三娘自是不可能知曉,她興致勃勃地擠到賀知章邊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由王維親自為他們展開山水圖卷。

畫中山水徐徐呈現在三娘眼前。

那山是極俊秀的,那水上的波紋更是仿佛正隨風而動,畫上處處都是鮮活至極的生動氣象。

別說是年紀這般小的三娘了,便是賀知章和鐘紹京他們這兩個已經活到七十多歲的人也不曾見識過這種畫法。

鐘紹京酷愛書畫,見了此畫都沒了平時的毒舌,忍不住細細地揣摩起畫中筆意來。

這筆法、這用墨,簡直渾然天成,無一處不細致、無一處不精妙!

書家之中曾出過一個王右軍,世人都說他的字“一變鐘體”,也就是說王右軍的字把他老祖宗鐘繇帶起來的風潮都改變了。鐘紹京少時並不服氣,後來搜羅來不少二王書帖反復揣摩,才不得不承認王右軍的書法確有其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