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舍得嗎(第2/4頁)

擦肩而過的刹那,卡頓一下,我被拽住了。低頭看,醫生懷裏的小女孩緊緊揪著我的領子,也不懂她哪來這麽大力氣,拽得我也跟著往前跳了兩步。

小女孩齊劉海,黑亮的大眼睛滿是渴望,正緊盯我手中的烤腸,說:“叔叔,能給我吃一口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旁邊護士試圖掰開她的手指。“小聚聽話,你松開,我們病好了再吃。”

小女孩喊:“我就嘗一口,不會有事的。”

醫生眼中充滿無奈。“你都發燒了,不能亂吃。”

小女孩不吭聲,眼巴巴盯牢烤腸,一副決不罷休的模樣。

我領子快被扯破了,看樣子這小孩又生著病,只好呵斥她:“松手!”

小女孩討好地笑笑。“叔叔,你把烤腸給我,我就松手。”

我打算遞給她一根,護士推開我的手,說:“不能給,她還要去檢查,亂吃不要命了。”

小女孩對著我,懇切地說:“你相信我,我的病,我比他們懂!”

我說:“這樣吧,你先去檢查,等沒事了,叔叔請你吃大餐。”

小女孩說:“也不用什麽大餐,烤腸就行。”她依依不舍地松開手,還在咕噥:“叔叔你給我記住,你欠我一根烤腸……”

等他們走了,我問路過的護士:“剛剛那小孩什麽情況?”

護士望我一眼,說:“住院一年了,癌。”

回到病房,隔壁床是個老頭,睜著眼睛躺那兒發呆,看到我頭纏繃帶、腳打夾板進來,打個招呼:“小夥子,打架了?”

不想解釋,我說:“沒有,自己揍的。”

胡亂聊了幾句,沖進來四五號人,全是老頭家屬。

一個高高胖胖的婦女率先發言:“你自己摸摸良心,既然把房留給兒子了,誰占便宜誰負責,現在總輪不到我們做女兒的管吧?”

另一個瘦小婦女猛點頭。“得講道理,大家全來了,那就講清楚道理。”

老頭模糊地嗯著,小聲祈求:“醫院人多,別鬧。”

然而沒有人聽他的,年紀最大的謝頂男子手劃過頭頂,趕蒼蠅似的,嚷起來:“只要是子女,就必須贍養父母!這是法律規定的!我是沒有辦法,得留在陜西,過不來,這個爸也能理解。”

老頭雙目無神。

小點的男子最委屈。“那就全落我頭上了?醫生說老頭的毛病隨時都有危險,怎麽,我不要生活了,我二十四小時看著他?你們沒有責任?”

胖婦女擲地有聲地說:“房子給誰,責任就是誰的。”

各自陳述完觀點,飛快進入攻辯階段,一句句“賠錢貨”“白眼狼”“戳脊梁骨”,到後來,竟還有人坐在床邊放聲哭喊。

這場景的喧囂如同潮水,一波波地湧動,麻木中帶著焦躁。人世間的無奈,面對到後來,既不是冷淡,也不是難過,而是失去了耐心,連坐起身的耐心都沒有,只想躺著,躺著能換來空洞。

我從人群縫隙中看著老頭,他自顧自閉上眼睛,不聽也不說,任由子女們推搡,像砧板上醒好的面團,敲敲打打,揉揉捏捏,不知道會被包成什麽餡兒的餃子。

我繞開老頭的家屬,走出病房,手機響了,是療養院程經理。算算時間,這個點他們應該接到母親了。

也許因為交足了錢,程經理的語氣變得友善許多。

“您放心,老人家已經入住了,三人間帶專業護理,您可以通過監控隨時查看。”

我購買的是療養院余生無憂套餐,六十萬,承諾管到替老人送終,是針對不孝子女專門定制的。

病房內依然嘈雜,護士進來驅趕,結果狀況更加激烈。我捂著話筒來到走廊,叮囑程經理:“如果我媽問起我,就說我忙著結婚,問一次說一次。”

“那老太太肯定很高興。”程經理客氣地附和。

晃一圈回病房,老頭的子女已經走了。他啃個饅頭,擡頭看到我,拿著饅頭的手不好意思地縮了縮。

“剛剛對不住,吵到你了。”

“是吵到了。”

老頭沒想到我這麽不客氣,愣了下,說:“他們不會再來了。”

我說:“沒事,你們吵,我待不了多久。”

老頭哆嗦著手,啃了口饅頭。我忍不住問:“他們不來,你的醫藥費誰承擔?”

老頭說:“我存了點錢。”

我說:“存錢還啃饅頭?”

老頭咧嘴笑。“不省錢,怎麽存錢。”他岔開話題,問我:“傷成這樣,家裏人不來看你?”

母親來不了,妻子不在乎,我無法回答,悶聲不響,想掀開被子,掀了兩下手都滑脫了。

老頭嘆口氣,用塑料袋包起剩下的饅頭:“人活著啊,真累。”

3

直到中午,林藝的微信對話框終於彈出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