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銀河倒瀉(一)
葉亭宴走進藏書樓的時候,迎面遇見了抱著兩卷書的張素無。
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前一後地順著木階上行。
走到窗前站定了,張素無回頭行禮,葉亭宴微微點頭,問道:“中貴人要為誰送書卷去麽?”
張素無道:“是許澹大人手抄的佛經,許大人的老師在靖秋之諫中身死,皇後娘娘出宮,許大人整日抑郁不樂,人都消瘦了許多。”
葉亭宴沉默片刻:“勞煩你開解他一番。”
張素無道:“這是小人分內之事。”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想必大人已從小裴大人口中得知,在你未被召入這幾日當中,陛下於深夜密見了另外一位大人。”
“是誰?”
“瓊庭學士,常平年,常大人。”
葉亭宴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常照?”
他思索片刻,緩緩地道:“怪不得,他當年初露頭角之時,先後向陛下、娘娘和宰輔投誠,看似一心多用,實則別有深意——當時我正得寵信,他若斜刺分寵,難保不被我忌憚。如今宰輔和娘娘相繼而去,陛下身邊怎會放我一人獨大?便有他大展身手的機會了,畢竟……”
他狡黠一笑:“能為所有人做事,便誰的人都不是。”
張素無點頭:“常大人從前時常出入藏書樓,此人寡言少語、性情孤僻,除了許大人之外,少與他人交談,故而心思不明。陛下此時擢他,是為了牽制,大人還要當心才是。”
葉亭宴忽然問:“這些日子,常照可曾見過陸沆大人?”
張素無垂眸沉思了一會兒,方道:“好似……是有的,前些日子陸沆大人來藏書樓尋學生,恰好遇見常學士,二人一見如故,還相約出宮同遊。”
葉亭宴沒接話,張素無不解其意,略略低頭,卻正好瞧見他手中的簽令,不免多問了一句:“大人方從禦醫署歸來?”
葉亭宴擡手揚了揚:“朝後陛下叫我說話,見我連連咳嗽,便恩賜我去禦醫署瞧了瞧。”
張素無便道:“大人保重。”
葉亭宴道:“你也一樣。”
他轉身欲走,走了兩步卻聽張素無在身後又喚了他一聲。
轉身見對方躊躇許久,最後問了一句:“小人還有一私事想問大人,錯之……小裴大人他,原本可是姓宋?”
葉亭宴聽了這句話,猛地擡頭看向他,端詳許久才恍然大悟。
從落薇殿中第一次見到張素無之時,他便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如今想來,果然如此,他與裴郗竟有兩分相像!
見他探究神色,張素無嘴唇顫了顫,便知得了肯定答復,躬身欲跪,葉亭宴連忙扶住他的肩膀:“你……”
張素無低聲道:“謝過殿下。”
葉亭宴反復看他,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只鄭重道:“好好照顧自己。”
辭去之後,葉亭宴沿著藏書樓前的宮道緩行,偏偏就是這樣巧,在回到乾方殿前,他恰好遇見了自前殿出來的常照。
二人許久不見,連忙互相行禮,常照一掃從前的悒郁之氣,笑著問他:“葉大人這是自何處來?”
葉亭宴答道:“到禦醫署討了一張藥方罷了。”
二人並肩行了一段,常照擡頭看天,感嘆道:“不知為何,那首《假龍吟》竟又在汴都大街小巷流傳了起來,大人近日是不是奉命在查此事?宰輔已死、皇後幽禁,葉大人說,到底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
葉亭宴只笑不語,等他說完了,便故作感慨地問了另外一件事:“我聽聞,常學士同先禦史中丞陸沆大人一見如故,時常相約,不知陸沆大人去後,你有沒有為他上一炷香?”
常照唇角笑意一僵,隨即與葉亭宴一起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臨近分別之時,他才突然開口:“武死戰、文死諫,這本該是一個將軍、一個文臣的信仰,葉大人此問,是為中丞不值麽?”
葉亭宴順勢問:“平年,你的信仰是什麽?”
常照垂眸不答,重新擡起時已是滿眼笑意:“我是出身寒微之人,一生所願,不過金銀財寶、功名利祿,俗物而已,哪來甚麽信仰,我只是……很羨慕陸沆大人這樣的人罷了。”
*
落薇從晨起開始,右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午後葉亭宴自宮中歸來後,見她以明膠在右眼上貼了一只紗織蝴蝶,因為眼皮不停地抖,那只蝴蝶便隨著不斷震顫翅膀,翩翩欲飛。
葉亭宴看得有趣,走近了些,發覺她還在斟酌手中檄文的字句,連他進門都不曾發現,不由輕輕咳嗽了一聲。
落薇擡眼看見他,有些意外地調侃道:“怎麽我不在宮中之後,你在宮中的時辰也越來越少了?從前夜宿,不會是你死乞白賴地求著他才留下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