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社燕秋鴻(一)
“你記不記得,這是我們第幾次見面了?”
葉亭宴躍過花窗,在那張他常坐的美人榻上坐下,聞言挑了挑眉,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最後卻道:“我們見過太多太多次,記不清了。”
紅燭只燃了一半,便被他進殿時帶來的風熄滅,落薇站在他的面前,將手搭在他的肩上,順著凹凸不平的金線刺繡向下滑:“我們見過這麽多次,你幫我做了不少事情,我卻沒有什麽能回報你的。”
她微微屈膝,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袖:“你來。”
葉亭宴溫馴地被她扯著起身,見她帶他走向她的內室,不免有些意外:“娘娘這是帶我去哪裏,怎麽,你不想殺我了麽?”
落薇回頭,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那日分明是你自己將刀遞到了我的手上,怎麽卻反過來怪我?我若是想殺你,你如今還能站在這裏?”
那一夜,他分明是看見了她眼中的殺意的。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於是葉亭宴便也裝作不知,只笑道:“臣謝娘娘恩典。”
落薇撩開紅色佛幡所制的簾子,引他走了進來。
她的內室當中是永遠燃著蠟燭的,此時便供著能燃一夜的蓮花鳳髓,那燭比起平常的略粗略高些,擺在逼仄內室的兩端,在懸掛的畫像上落下憧憧燭影。
上次來時實在情急,葉亭宴並沒有仔細去瞧,此時他左右一掃,才發覺室中除了畫像和供桌之外,不過只擺了一張窄窄的榻、擱了兩個蒲團。他進過的那間密室入處之前是一方獨占了一面墻的書櫃,櫃中佛經、道教典籍和民間神話混作一團,還有許多抄好的經卷。
瓊華殿外的園子大,林木也多,密室掩映在宮殿與池塘之間,若非他上次被落薇推進去過,定然很難想到這樣一間逼仄的內室之中還另有乾坤。
他還立在佛前思索著,忽有兩只手自身後纏繞過來,抱住了他。
落薇貼了過來,將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葉亭宴重新嗅到薔薇花的香氣,它已失去了從前的潔凈,變得馥郁而危險。落薇的雙手順著他的喉嚨摸下去,卻並不冒進,若即若離地停在鎖骨之下,點了一點。
很明顯的勾引意味。
葉亭宴回過身去,想起她說的那句“我卻沒有什麽能回報你的”。
——所謂的回報,便是……如此?
他還沒來得及想更多,落薇便踮著腳輕輕地吻了上來。
像是一片花瓣落在嘴唇上一樣。
她閉著眼睛,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吻得很專注。對於這樣的獻祭,葉亭宴自然是來者不拒,即使一時間沒有想清楚她忽然如此的目的,他還是放縱自己沉溺下去,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示好。
從前兩個人雖說也親吻過,只是那吻不是他的攫取,就是她的試探。他強迫落薇時,落薇總是抗拒;落薇半真半假地吻他時,他心中總想著她是不是也如此對待過別人,未必有多開心。
不知是不是今日眼見玉秋實自刎的緣故,此時他的心竟然出奇地平靜,沒有嫉恨,也沒有不甘,有的只是能從故人縹緲的心思中汲取到的些許安慰。
於是越吻越深,他攬著落薇的腰,壓著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想要尋找一處依憑,誰知兩人就這樣相擁著湊近了那張墻角的長榻。
落薇觸到了那張長榻,不免怔了一怔,隨即便了然地低笑一聲,同他半摟半抱地坐了下去。
葉亭宴順勢俯下身去,雙臂撐在她的耳側,幾乎以完全壓制的姿勢繼續著這個親吻。
呼吸全然亂了,糾纏成紛雜的一團,分不清誰是誰的,他們頭一次貼得這樣近,連彼此胸口的起伏都能感受得到。
葉亭宴微微擡了擡頭,給了她一些喘息的間隙,也想叫自己平靜一些,誰知落薇不肯放過他,撐著自己湊過來,嘴唇拂過他的下頜。
“你好冷。”她以氣聲道,十分憐愛的口吻,“身上是冷的,面孔是冷的,連嘴唇都是冷的,只有手心……”
落薇覆上手來,五指與他交纏,隨後緊緊相扣:“還這樣溫熱。”
一方逼仄的世界當中,在佛前、在供燭的影子裏,葉亭宴忽然覺得自己雙眼濕潤,再也瞧不見別的東西,眼前只有她溫柔的神情,這樣的溫柔逼得他幾乎要直接落下淚來——他們本該是這樣的,他們早就該是這樣的!
沒有欺騙、沒有假面,沒有海水一般漫灌的、需要猜測的幽深心思,只有近在咫尺的鼻息,濕熱、安全,昭示著肉|體的歸屬和依附,如此一覽無余。
他反扣住她的手,按在床榻上,落薇只覺得那手心越來越燙,他的吻也逐漸失去了章法,變得堅硬而纏綿。
淡淡的檀香,淡淡的茉莉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