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得鹿夢魚(四)
不等落薇說話,他便繼續道:“今日來遲,是因不知娘娘在等我。”
落薇懶得理他,上下打量一番,揚起眉毛:“上次你來得倉促,我都來不及問一聲——你日日偷朱雀的衣袍穿,出入瓊華殿如入無人之境,怎地沒人發現過?李內人告訴我,陛下可是調了許多近衛圍了瓊華殿……”
葉亭宴一掀衣擺,懶懶地坐在窗前的美人榻前:“娘娘心知肚明,何必還要問我?”
落薇眯起眼睛:“你什麽意思?”
葉亭宴掰著手指算:“逯恒死後,金天衛牽涉暮春場刺殺案,已是徹底失了寵信,三衙調他們去汴都巡城,幾乎不再進宮來了。”
“朱雀被擢為殿前司中禁軍第一隊,但如今要辦的事情太多,實在撥不出幾個人過來。朱雀之下的左右林衛,也是禁軍主力,但這群人魚龍混雜,其中有陛下十分信重的人,娘娘在後宮三年,自然也有娘娘信重的人……更別提二司三衙中旁的衛隊了。”
落薇略有驚訝,片刻不到便鎮定下來,冷道:“你知道得倒多。”
葉亭宴無辜道:“臣來汴都謀前程之後,旁的不敢說,四處的消息真是搜羅了不少,每日在這刀山血海中掙紮,若心中再不能明白些,豈非連睡眠時都要懷揣恐慌?臣可不願過那樣的日子。”
他所言之事恐怕一半是他的消息、一半是他的猜測。
不過能從微末處窺見全局,也算得上是眼界開闊。
落薇這樣思索著,轉身想到一側的妝台前坐下,不料葉亭宴卻突然伸手抓了她腰間松松束著的玉帶,往後一勾。
她失去重心,猝然跌進他的懷中。
葉亭宴伸手環抱住她,不讓她起身:“娘娘的殿中這樣暗,又不能點燈,便不要離那麽遠,我怕黑,瞧不見你,會心慌的。”
他的謊話張口就來,面不改色心不跳,落薇扶著他的肩膀,想到他依約保了煙蘿性命,便忍了,只問:“那個宮人是怎麽回事?”
“我想盡辦法找來的,”葉亭宴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道,“想保她性命,就得叫陛下覺得能從她口中敲出些東西來——尋個癡傻的宮人,模糊不清地吐露一兩句,明知有事卻問不出來,馮內人的性命不就能保住了嗎?”
落薇“嗯”了一聲:“那你為何要叫她供出‘公主‘?”
葉亭宴瞥了她一眼:“其實……”
他摟著她換了個姿勢,慢條斯理地道:“‘公主’二字,並非是我的指使,我所做的只是先於朱雀知道了那個宮人的存在,見她已然瘋癲,才敢讓她‘被找到’。說實話,我沒料到她會供出東西來,只想引導她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言語,她自己說了‘公主’二字,倒為我省了不少麻煩。”
他嘆了一口氣,非常隨意地道:“唔,不然咱們將這件事栽給寧樂長公主怎麽樣?”
落薇心中一動,卻定定道:“你知道她說的是舒康。”
“自然,”葉亭宴玩著她披散的頭發,“當時你們三人交好,舒康長公主又未同你決裂,舉手之勞罷了,況且……寧樂長公主可不是會救人的人。陛下不也覺得是舒康,才想尋根究底,瞧瞧你們的決裂是真是假麽?”
他撚起她的發梢,輕輕一吹,發絲四散,復又垂下:“所以我說,咱們不如栽贓給寧樂,是她的話,才能對上你們的說辭,你聽聽看——當初寧樂知曉邱雪雨求你而不得,便出面保了她一命,把她送進你宮中去,裝成另外一個人,伺機對你不利。舒康雖與你決裂,但說要你的命還是牽強了一些,可若是寧樂,便不無可能,不是麽?”
落薇聽了,問出一句:“你與寧樂有舊怨?”
葉亭宴笑道:“臣與公主能有什麽舊怨,不過臣知曉,娘娘該是與公主有舊怨的。”
落薇心中一跳,掩飾道:“這話說得蹊蹺,我與她又能有什麽舊怨?”
葉亭宴嘴角噙笑,沒有回答,只是上癮一般來回撫摸著她如同絲緞般柔順的長發——她在殿中睡眠,自然不必束發,只系了一根長長的朱紅發帶。
他的手穿梭其中,竟分不清摸到的是她的發,還是那根絲緞制的發帶。
而落薇卻因他方才那句話有些出神。
她想起了許多從前的事,少時她為宋瑤風伴讀,與寧樂公主宋枝雨也有來往,只是宋枝雨交好之人與她們迥異,實在算不得太熟。
若真說她對宋枝雨有怨憤……
便是因為刺棠案後她寫的一首詩。
當年,落薇原本覺得眾臣推舉她成為皇後輔政的提議十分荒謬——她是先太子的儲妃,與宋瀾有何幹系?就算要輔政,為何不能作為女官輔政?況這朝中人才煌煌,為何必需她來輔政?
但從前與父親交好的那群老大人不肯松口,紛紛上門來拜會她。